天色大亮,白龍會分舵已是狼藉一片。
三層的祭壇早不復存在,僅剩下半邊傾覆的基座和四處散落的殘片。周圍的木屋倒是完好無損,只不過憑空少了一座,就連住在裡面的四名弟子也跟著不知去向,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不遠的山坡上,十數棵幾人合抱的大樹順山勢撲倒,形成了一個兩里長,半里寬的巨大豁口,除此之外,分舵周圍到處是斷折倒地的樹木,殘枝落葉飛出老遠,幾乎將房屋間的空隙塞滿。
文執事差點當場暈倒,祭壇毀了可以再建,四名弟子失蹤也不算什麼,關鍵是他早起發現,自己手上那枚保命的戒指不見了。文執事好一陣後怕,昨晚烏桓大王折騰得這樣凶,萬一禍及自己,便是哭也來不及了。在眾多弟子呆滯的目光中,文執事終於承受不住,喉口一甜,吐出一灘血來。
「還好玥兒沒事」看著身邊的黑衫女子,文執事漸漸壓制住翻湧的氣血,總算為自己尋找到了一點安慰。
然而好景不長,當文執事轉回頭來,兩隻眼睛幾乎奪眶而出。祭壇的廢墟中突然出現一隻手,手上正帶著他昨晚丟失的戒指,接著,一根兩丈多長的屋脊像麥稈一樣被甩到一邊,那個活祭居然從瓦礫堆里站起身,生龍活虎的走了出來。
事實上,此刻的石葦與生龍活虎完全貼不上邊兒,「心急如焚」這四個字送給他倒是十分貼切,因為白諾諾不見了。
「如果有一日,我離你而去,不要想我」這是石葦昨晚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最不願意想起的一句話。但是,這句話偏偏印在自己的腦海中,那樣的清晰銘刻,石葦覺得再也騙不過自己,於是慌張起來。
百夢園中,石葦親手種下的麥子和草藥全部枯死,島嶼重歸荒涼,只是泉水依然流入小河,小河依然奔向湖泊,殘存著舊日的痕跡。木屋孤獨的立在矮山一側,木門緊閉著,傳不出半分的生氣。三兩下撞開木門,兩張床鋪,一套桌椅,除此之外便是熟悉而溫暖的空氣。白諾諾的確不見了,往常的這個時候,她會氣鼓鼓地出門,吵著要石葦準備早飯,然後拿上小鏡子,得意的坐在小河邊梳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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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葦沿著小河找去,一直找到湖邊,熟悉的氣息就此消失。那塊方條石已經起了變化,石頭兩側被削出稜角,呈現出不規則的菱形,正中間用古怪的字體刻著兩個藍色大字:諾湖。
「諾湖諾湖」石葦一下子趴在石頭上,用力摩挲著這兩個字,他的眼神呆滯,不住地重複念。
石葦覺得自己的心被分做了兩層,內層是無可救藥的絕望,表層卻仍有虛浮的希望,對於現在的他,這些希望便是救命的稻草。石葦慢慢蓄積力量,好一會兒才舒緩過來,他心念一動,回到廢墟中,三兩下撥開雜物,開始四處尋找。
見石葦只顧東張西望,並不理會自己,文執事心中惱火。他本想上前質問這個祭品,為什麼偷走他的戒指,但攝於對方力氣驚人,又生生噎了回去。江湖上靠實力說話,他雖不知這個新入門的弟子為何這般厲害,卻也不敢妄動,但自己好歹是個執事,又是這次的領隊,身份、權位遠高於這小子,幫中折磨人的細碎功夫多的是,且走著瞧吧。想及此,文執事不再搭理石葦,轉頭吩咐眾弟子清出場地,趕製木排,準備一應放排之物。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開始趕製木排。
製作木排需將松樹去枝截成五丈長的木段,用藤蔓捆成兩丈寬,再鑲上一個貨槽。那夜之後,本有許多倒伏的樹木,但這些樹木太過粗大,且極易折斷,不能用,眾弟子不得不到更遠處砍伐樹木。上山伐木本是苦差事,眾弟子年紀都不大,辛苦更是加倍。文執事無奈,只得將大家分成幾隊,要求五天之內,每人上交五顆樹即可,到第六天,再一起捆排下水。
文執事派完差事,似乎獨獨忘了石葦,待幾隊人陸續上山,才命石葦也跟著去。他這樣的態度,給眾人劃定了明顯的行為準則,沒有一個隊伍願意接納石葦,甚至連刀斧和繩索也沒留給他,人人都在暗自腹誹,等著看笑話。
石葦全然顧不上別人的心思,甚至連文執事說什麼也沒記住,他遍尋白諾諾無果,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別人忙著伐木,石葦就靠在一塊石頭旁發呆,從晨起至傍晚,他的脊背彎曲成一個可怕的弧度,眼中早沒了神采,就像一個行乞的老頭。
「你在想她嗎?」那名黑衫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一揚手,一個黑色的布包丟進石葦懷裡。
石葦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雙手顫抖著打開布包,裡面是一件白色的壓花長裙以及一個水藍色的蝴蝶結。這件長裙已經不再是純白色,胸口和背部各有一個大小相近的豁口,周圍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血漬,蝴蝶結缺了一隻翅膀,完全失去原有的平衡與美感。這明顯是穿胸一劍造成的傷害,任何人挨了這一劍都斷無幸理。
「這是我在祭壇下撿到的,還給你。」黑衫女子淡淡說道。
「這樣的傷口會死嗎?」石葦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他反覆翻看著長裙上的豁口,妄圖尋找被劍刺穿後還能活下來的理由。
「一定會。」黑衫女子聲音冰冷,徹底掐滅了石葦的希望。
「你怎麼不覺得奇怪」見石葦絕望地看著自己,黑衫女子悽然一笑,又道:「別人都看不到她,而我和你一樣,卻能看到她」
「問這個還有意義嗎?她已經死了」石葦將布包重新裹好,卻沒有立即站起來,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就沒有什麼疑慮嗎?比如她的身份、來歷」
「她是我下了聘禮,明媒正娶的媳婦。至於她是人是鬼,有什麼樣的仇敵我都不管,她是否在騙我,利用我,算計我,我也統統不管」石葦神情中的絕望瞬間消失,他陡然站起來,雙眼充血,一步一步逼近黑衫女子。「我只想知道,是誰殺了他?!!!」石葦瘋狂地吼道。
「修修仙者」黑衫女子被嚇退了兩步,眼圈兒一紅,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流下。
「什麼是修仙者?他們在哪?」石葦繼續逼問。
「能能像你那樣凝水為盾的,就是修仙者,具體我也說不好。」黑衫女子艱難的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玉州天宏山,陳州褒禪山,都是鼎鼎大名的修仙門派,這件事就是他們幹的。」
說完這些,黑衫女子大吃一驚,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何得知了這些事,待要細想,頭便疼得厲害,她強自支撐了片刻,終於捂著腦袋蹲在地上,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這就夠了。」石葦身上的氣勢猛然消散,他緩緩退了兩步,然後佝僂著腰轉身離去,又換上了一副頹唐的模樣。
「五天內要砍五棵樹,否則要被責罰的!」黑衫女子掙扎著抬起頭,在背後大聲提醒。
「知道了。」回答聲微不可聞,那聲音跟著石葦,漸漸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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