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那個有錢的員外郎嗎?」路邊人群竊竊私語。
這員外郎第一次出現在幽州城外時的情景,人們可是記憶深刻。他家的僕人妄圖用金銀收買守城官吏,好開啟幽州城門,奈何關鍵時期,幽州知府雷厲風行,政令如山,守城官吏哪敢貪贓枉法,捨棄自己的飯碗?
「再有錢又有什麼用?傳染了病症,只怕金山銀山也無福消受了,還不如咱們呢。」
「就是就是,咱們還是離他遠一點,省得倒霉被傳染。」
人們紛紛往路邊移動身子,好遠離從路上走過的員外郎主僕。
「那輛馬車上是什麼人,竟然不怕死?」
人們翹首看著那輛綠帷清油馬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輛馬車上的人一定是員外郎家的至親,來接他回去的吧,不然怎麼可能讓一個霍亂病人上車?
人們眼睜睜看著員外郎被扶上了馬車,馬車卻沒有走的意思,反倒是一個少年進進出出,上上下下,先是背了竹簍離開,又背了竹簍回來,竹簍里多了各種草藥,還在馬車旁搭起灶火,熬起了湯藥……
一個時辰後,少年捧著熬好的湯藥交給一個丫鬟,那丫鬟捧著湯藥進了馬車,約莫過了一刻鐘,員外郎出來了,斗篷掛在臂彎,下馬車時,推開欲來攙扶他的僕人,虎虎生風地走了。
這還是那個病歪歪,顫顫巍巍,馬上就要死掉的員外郎嗎?
人們驚詫了。
人們還沒有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就見員外郎親自捧了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走回綠帷馬車。
少年在馬車旁接待了員外郎。
「感謝你家娘子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員外郎拱手作揖,彎身施禮,那少年卻是拒不收那木匣子,只聽他道:「我家娘子已經收過您的診金,替您看病,看好您的病都是本分……」
人們愕然了。
不是親眷,不是接他回家,而是替他……看病。
看這員外郎的模樣,腰背挺直,滿面紅光,走路爽利,可不是看好了嗎?
人們對距離幽州城門一丈遠的那輛小小的綠帷馬車瞬間充滿了敬畏之情。
許多人心裡都在嘀咕:我……也好想被治好啊!
誰也不想死,可是……診金……
員外郎家的紅帷馬車車夫旁悄悄圍了些人,竊竊私語聲傳了出來:「診金是多少?」
「一千兩哩!」
一千兩對窮人們而言是天文數字,可是對他家老爺不過九牛一毛,那些個商鋪隨便轉轉,一天的營業額就是幾個一千兩。
車夫拋給窮人們一個特鄙夷的眼神,調轉馬車頭,背著幽州城門駕車而去。
老爺的病好了,誰還留在這鬼地方,幽州城不讓過就不過唄。
夜幕降臨,綠帷馬車前突然跪了一個年輕女人,她披頭散髮,瘦骨嶙峋,對著馬車磕頭不止,嘴裡喃喃喊著:「神醫娘子,救救我家阿郎,我沒有錢,可是我可以把命給你……」
馬車內靜坐小憩的楚長秦睜開了眼睛,見舒吭正拿了一張寫了字的紙張遞給焦生,焦生恭敬領過紙張下了馬車。
不一會兒楚長秦便聽到馬車外焦生的聲音:「這位大嬸確定要為了你家孩子賣命?」
「只要能救我家阿郎,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婦人堅決的哭聲。
「那好,你簽了這張賣命契吧。」
楚長秦一怔,聽過賣身契,還未聽過賣命契。
須臾,焦生已經拿了賣命契回到馬車上,燈光下,契約上赫然一個血手印。
楚長秦看向舒吭,那少女神色淡淡,接過賣命契約輕瞟一眼,折好,收回袖子中,輕描淡寫,完全不以為意。
這女子小小年紀,可是……好狠。
楚長秦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焦生問道:「阿鶯,我去讓那大嬸把她孩子抱過來?」
舒吭搖頭,站起了身。
「阿鶯,你要過去替他看治?」焦生又問道。
舒吭點頭。
於是焦生喊醒了素雪,二人陪著舒吭下車去了。
也不過須臾間,馬車就剩下楚長秦和焦嬌二人。
焦嬌正張著嘴巴呼呼大睡,口水順著唇角流下來,破壞了這張原本嬌俏面孔的美感。
這女孩子和那三人不是一路的。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那弟弟對這姐姐的安危可真放心。
為了避嫌楚長秦還是起了身,或者他是對那女子的醫術感興趣,白日裡見她救治那員外郎,暴力而幹練,顯然還沒看夠。
楚長秦剛要出馬車,焦嬌就醒了,一把抓住他衣角:「楚公子你要去哪裡?」
楚長秦:「……」其實該擔心安危的是他自己,而不是這位姐姐。
焦嬌八爪魚一樣巴著楚長秦的大腿,道:「他們三個都不在,楚公子你不能走,我一個人不敢呆,你陪我……」
又是撒嬌又是乞求又是嬌滴滴又是哭啼啼的聲音,若是一般男子早就酥了骨頭吧,而楚長秦卻是莫名生厭。
這女子忒矯情了,聽著她「楚公子、楚公子」的叫喚,楚長秦莫名覺得啞巴真好,會說話有時候真特麼聒噪。
「那個神醫又治好一個人了,是個孩子……」新聞在災民中迅速傳了開來,如夜色里炸開的煙花,瞬間閃亮了每個病者心頭。
「什麼,神醫是個孩子?」
「不是,是神醫治好了一個孩子,也不是,神醫她自己也是個孩子,還是個女孩子……」
議論聲繼續,人們對這位神醫娘子充滿了好奇。
「不是要一千兩診金嗎?這回又是哪個人付得起診金?」
「這回付的不是診金,是命!」
命也有人願意付。
丈夫為了妻子,妻子為了丈夫,父母為了子女,子女為了父母……為了至親能夠恢復健康,即便是以命換命,還是有人願意付。
馬車上,楚長秦終於扒開焦嬌的手,看著自己被揪皺的衣服皺起了眉。
「你不要下車,我一個人害怕。」焦嬌眼裡汪著淚,倒也楚楚可憐。
「你可以跟著下來。」楚長秦說著,徑自出了馬車,焦嬌立即跟上。
幽州城外的平地上不知何時生起簇簇篝火,人們架起鍋爐熬著什麼,熱騰騰的白汽團團冒在空中,夜風裡散發濃郁的藥香。
「你家付的診金是什麼?」
「我娘子的一把青絲,你家呢?」
「可惜我是男人,我沒有青絲可付,神醫娘子便要求我付善心,每天都要做善事,這有什麼難的?只要我的兒子能活,我家不會絕後,我天天做好事!」
一路走來,各種離奇的議論。
楚長秦默默聽,心裡暗暗稱奇。
那啞女確與常人不同,你要付什麼,你能付什麼,我便取什麼,不管診金是什麼,病我都治,真是個奇人。
「她是瘋了嗎?居然不收診金就替人家看病,」嬌嬌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我看她不但是個啞巴,還是個傻子!」
那傻啞巴現在正亭亭玉立於月色之中,她的周圍到處都是跳動的篝火、騰騰的藥香、來往的災民,那一幕竟然如此和諧。
楚長秦看著那著粉色衣裳的女子,她長髮及腰,臨月而立,身材窈窕,好一個美人!
素雪抱了琴過來給她,她信手接過,席地一坐,激越澎湃的《水仙操》悠然響起……
災民們紛紛抬頭,聽得呆呆,仿佛這天地之間除了月色、琴聲、美人,再無其他,什麼霍亂、災荒全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女子為何會彈失傳的《水仙操》?
他也只是在太子東宮的收藏室里見到那殘缺的樂章,而這女子分明是整首曲子完整彈出。
而此刻,這女子於月下彈琴並非彈琴如此簡單,她似乎在用琴聲……治病。
楚長秦為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心驚,可是之前還痛苦呻吟的災民在聽到她的琴聲後的確恢復了平靜……
楚長秦看著月色中撫琴的女子,心裡湧現莫可名狀的情緒。
「真是可怕,真是可怕!」身邊,焦嬌喃喃自語,語氣里滿是驚恐。
楚長秦疑惑側頭,看著焦嬌道:「什麼可怕?」
「那個女人,那個臭啞巴!」焦嬌伸手指著舒吭,「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她就是又丑又笨的臭啞巴,可是那天被雷劈了之後她就變了,會彈琴,會寫字,會看病,還會用樹葉殺人……她她她一定是妖怪……」
焦嬌整個身子都在發抖,楚長秦聽見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被雷劈過?」
「是的,是的,我爹我娘被雷劈死了,她卻活了,而且變了……好可怕……好可怕……她一定是鬼附體了……」
焦嬌轉身一溜煙跑回了馬車。
楚長秦蹙眉看向那撫琴的女子,咀嚼著焦嬌的話,太大的信息量令他一時無法接受,被雷劈,別人死了,她活了,而且多了許多之前壓根不會的技能,世間真有這樣的奇聞異事?
鬼附體。
楚長秦想著焦嬌的話,瞳仁不由張了張,心裡竄起一種奇異的想法,才起了個頭就立即被自己掐斷了。
天明,幽州知府衙門各房典吏都在悄悄議論城外發生的奇事,不過一夜之間,數百災民全都消失不見了,只餘下一輛綠帷清油馬車。
因為災民蜂擁而至,掌管治安重責的兵房最近緊張兮兮,栗兵書更是在知府的威逼下夜不能寐,幾乎愁白頭髮,正一籌莫展之際,眼看霍亂將起,危及城內百姓安危,災民竟然自己退走了。
一大早,栗兵書就來敲知府的房門。
知府從睡夢中驚醒,一聽栗兵書的聲音,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城外災民發生了暴動?」
栗兵書語氣喜悅道:「非也非也,大人,災民全都退走了。」
「什麼?」知府以為自己聽岔了,「災民全都退走了?」
「是的呢,不趕自退,托大人洪福,大人福澤幽州百姓啊。」栗兵書動情地拍馬屁。
知府起床更衣出來見了栗兵書還有些雲裡霧裡,以為自己在做夢:「不趕自退,怎麼會這樣?」
「一定是大人誠心為幽州百姓祈福,感動了老天爺……」
「怪力亂神。」知府雖斥了栗兵書,但臉上卻是喜滋滋的。
「那麼大人,災民既然退走,城門可以開放了嗎?」栗兵書問到了重點。
「若是真的退走了,自然要開放城門,只是……」
知府還是有些不放心,非得實地查看親自證實不可,那些災民死乞白賴在幽州城外足足半月,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知府在栗兵書陪同下登上了城牆,從城牆上放眼望下去,一馬平川,青山秀水,幽州真是個寶地啊。
那塊平地上忽然停了一輛小小的綠帷馬車,和在青山綠水的背景中,乍一看還真被忽略了。
「那裡怎麼還有一輛馬車?」知府沉了臉色。
「馬車後邊還有一匹馬呢,馬上還有個英俊青年……」栗兵書後知後覺,還不知道他的頂頭上司已經惱了。
「所以呢,災民哪裡就走乾淨了?」知府大人豎起雙眉。
「不是的,不是的,」栗兵書早就調查清楚了昨夜之事,「那馬車裡的並非災民,而是神醫娘子……」
「神醫娘子?」知府的雙眉豎得更加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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