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楊振這麼一說,他的話音剛落,就見楊國柱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道:
「振兒何出此言?天下形勢又何至於此?當今朝廷財政艱難的確不假,可我大明朝已有天下將近三百年,四海賓服,即便一時內憂外患,卻又何至於亡了天下?」
「呵呵,四海賓服?」
楊振聽見楊國柱這麼說,呵呵一笑,信口反問了一句。
楊國柱聽見楊振這個反問,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他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並非實情,但是他仍然對楊振方才說的嚴重局面有點不以為然。
所以,他緊接著就又說道:「沒錯,如今西北,湖廣,中原,到處都有流寇作亂,可天子已命閣老楊嗣昌親自南下督師圍剿去了,四正、六隅、十面網之策,原已頗見成效,此策乃楊閣老自己主張,今楊閣老以輔臣督師,親臨湖廣,吾料想,當能奏效。
「若楊閣老能在一兩年內將關內流寇平定,屆時朝廷既無內憂,再以剿匪平寇之師,集重兵,出關外,滿韃子兵馬縱使再強悍,也勢必難成氣候!如此,何來亡天下之說?」
楊國柱說完了這些話,看著楊振,似乎是想看看楊振對他這些說法的態度。
楊振倒是也沒讓他多等,見他停下來看著自己,立刻說道:「叔父大人說來說去,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楊閣老能夠平定關內流寇上面,可若是楊閣老平定不了關內流寇呢?
「另據侄兒所知,楊閣老現在只顧追著西賊張獻忠那股流寇用力圍剿,而對竄入陝南的闖賊餘孽李自成聽之任之,若楊閣老督率各部跟著西賊入巴蜀,則李自成一出陝南,將無人可制了!
「到了那時,李自成勢必東山再起,爾後糾集山陝中原無以為生之流民北渡黃河,或走山西,或入河北,直衝京師,叔父大人以為,將會何等後果?」
「這個——」
楊國柱聽了侄子楊振這番話,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時有點啞口無言了,連著說了幾個「這個」,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作為宣鎮總兵,一來位高權重,二來距離京師很近,朝堂上的邸報也好,地方上的奏捷文書也好,他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得到。
所以,楊嗣昌現在所處的位置,他大體上是知道的。
此時結合楊振所說,他仔細一想,赫然發現,楊嗣昌所督率的大軍,如今已經遠離了中原,甚至正在遠離湖廣,的確是有點跑偏了。
乍看起來,他們像是在追擊著到處逃竄的流寇,可實際上,卻完全是被張獻忠牽著鼻子到處跑。
若楊楊嗣昌督率的十萬大軍,跟著張獻忠繼續往西,遠離中原腹心之地,將來中原一旦有變,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楊國柱內心驚駭,愣怔了一會兒,方才趕緊問道:「振兒,你想到的這些,陛辭離京之際,可曾稟白天子?!」
「未曾。」
「何故未曾啊?」
「侄兒請求陛辭,惜乎天子並未允准。」
「這——」
面對楊振此言,楊國柱再一次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這些,雖然有些聳人聽聞,但是細細思量,卻未必沒有可能。若楊閣老果真追著張獻忠往西南挺進,那麼中原一旦有變,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說到這裡,楊國柱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道:「好在如今山西、大同、宣府、薊鎮、山海關,尚有精銳邊軍兵馬七八萬,若中原有變,流寇犯京師,尚可一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楊國柱這話剛說完,楊振便呵呵哈哈地笑了起來,仿佛是聽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一樣。
楊振的這個反應,讓楊國柱臉色一沉,瞪著他,有點不悅地說道:「你,有話說話,笑個什麼?」
楊國柱見自己這個大侄子因為自己所說的話而哈哈大笑,本來想要訓斥幾句的。
然而話到嘴邊,他突然想起這個大侄子現在今非昔比了,若論軍中地位,人家那個金海伯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比自己已然高出了一截,所以臨時打住,沒有訓斥出口。
但是楊國柱話里話外,卻已經足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了。
這一點,楊振馬上就領會到了,於是收住了笑聲,站起來,對著楊國柱躬身作揖,然後說道:
「大同,宣府,薊鎮,山海,再算上山西,姑且就算擁有精銳邊軍七八萬吧,然而到了那個時候,若是這麼七八萬精銳的邊鎮之軍不在了,又將如何呢?!」
「振兒此話何意,他們豈有不在之理?他們擔負守土重任,怎會不在?」
楊國柱當然不知道,等到李自成的大軍成了氣候,走山西,入大同,經宣府,入京師的時候,他所提的那些邊軍精銳,早就葬身在松錦戰場之上了。
所以,他聽見楊振現在所做的假設,自然是一頭霧水,疑惑不解,不住地反問。
若楊振還是從前那個跟在自己左右,充任自己部將的身份,那麼對於楊振現在所說的這些話,他當然會一笑置之,根本不可能往心裡去。
可是現在,這個大侄子已經不是過去的情況了。
楊振在遼東所立下的那些功勳,楊國柱自己也暗自掂量過好幾次了,那些事情擱在他身上,他做不來。
且不說渡遼海、戰遼南,收復州,奪金州,下旅順,這些戰績了,光是最開始解圍松山那一件,他可能就要戰死沙場了。
加之楊振給他提出的建議,他照做了,而且果然頗有成效,這讓對自己的這個大侄子更是刮目相看。
所以,只是短短一年過去,他再次見到自己這個大侄子的時候,已經不能再把他與一年前相提並論了。
此時聽了楊振所說的話,楊國柱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卻不敢等閒視之。
「若天子抽調大同、宣府、薊鎮、山海等邊軍精銳,集結關外,與滿韃子大軍決戰松錦,敢問叔父大人,您去還是不去,奉旨還是不奉旨呢?」
「天子若有旨意,為臣子者豈能不奉旨?只是天子必不會如此,現如今,關內已經紛亂如麻,流寇未平之際,豈能集結重兵於關外,去與滿韃決戰?這不是胡鬧嘛?」
楊國柱當然不信崇禎皇帝會這麼幹,但是他說完了話,看著楊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漸漸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這個時候,楊振對他說道:「叔父大人可曾聽說,聖上已經下旨,命薊遼總督洪大人率部出關,移駐寧遠去了?」
宣府距離京師雖近,但這畢竟是京師朝堂剛剛做出不久的決定,他還沒有接到這方面的消息。
所以,此時他聽了楊振的問話,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表示尚未聽說。
楊振見狀,笑了笑,說道:「洪督師率部數萬,到關外以後,與祖大帥所部遼東軍,合計多大六七萬人。似此六七萬之軍,人吃馬嚼,上下其手,年耗遼餉兩百餘萬。叔父大人以為,朝廷財政,尚能支應他們到幾時?」
「你的意思是說,為了避免在山海關外曠日持久屯駐重兵,耗費糧餉,朝廷會命他們與滿韃速戰速決?!」
「沒錯。」
「可是薊遼總督洪大人督師剿匪多年,乃天下少數通曉兵事之文臣,如此亂命,洪督師豈能答應?」
「洪督師自然不會輕易答應,所以,他必定就會上書推諉拖延,而推諉拖延之理由,也必是兵力不足,糧草未備云云。」
楊振見楊國柱已經進入到了自己的邏輯之中,開始跟著自己的思路考慮問題了,當下便進一步說道:
「如此一來,天子為了堵住洪督師之口,就會在朝臣的建議之下,調動九邊重兵,雲集於遼東,尋機與滿韃子大軍決戰,以求一戰而定遼東!」
「一戰而定遼東?一戰而定遼東?」
楊國柱聽了楊振所說的話,反覆念叨著這句話,最後竟呵呵呵呵地搖著頭苦笑了起來。
楊振說的這些話,也都是假設,都是推斷,本質上與楊國柱之前針對楊嗣昌所做的樂觀的假設,並沒有什麼根本上的不同。
但是,楊振的這些假設,這些推斷,說出來以後,卻比楊國柱設想的那種,聽起來可信得多了。
遇事多往好處想,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
但是,你得往最壞處做準備,要準備應對最差最壞的那種結果。
楊國柱從軍多年,為將多年,勝仗打得不多,敗仗打得不少,這一點認識,他還是有的。
楊振提出的這些設想,他在自己的心裏面盤算來盤算去,竟然找不到什麼明顯的漏洞,處處都貼合了人心事理。
這也就意味著,自己這個大侄子所說的這些個結果,比自己設想的局面,更有可能出現。
楊國柱抿著嘴,閉目不語,腦海里一遍一遍地,按照楊振所說種種,推算著關里關外的形勢,推算著朝局的走勢,良久不語。
楊振見狀,知他已經聽進去了,當下再次追問他道:「敢問叔父大人,若天子抽調宣鎮兵馬趕赴關外,與滿韃子大軍決戰松錦,到時候,您去還是不去,奉旨還是不奉旨?」
楊振的這個追問,就像是一記警鐘,再次在楊國柱的耳邊響起,讓他登時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唉——」
伴隨著這樣的一聲長嘆,楊國柱猛地用雙手搓了搓臉,努力讓自己恢復沉著冷靜,隨後明顯有點消沉地回答道:
「天子若是心意已決,吾輩身為臣子,又如何能不奉旨而行?正所謂雖千萬人,吾亦往矣。到那時候,恐怕也由不得你我了。」
「非也!」
「非也?!你,你這話又是何意?!」
楊國柱本來被楊振一番話說得情緒低落,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突聽見楊振又說「非也」,頓時讓他生出柳暗花明之感,立刻反問楊振到底是何主意。
這時卻見楊振呵呵一笑,說道:「叔父大人,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會有這樣的結果,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即可從容布置,預做準備,到時候,未嘗就不能逆天改命,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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