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巨變時,湖廣,黃州府。
連日以來,黃州府知府尹言與韓秀才、蕭夢禎縱論天下大勢,暢談不倦。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歷經七朝。天下承平日久,四方欣欣向榮,城鎮人口滋生,商旅往來不絕於道途。然而,法紀鬆弛,禮樂崩壞。民風好利,官吏腐——敗。豪族奢侈,國庫空虛。有識之士,莫不憂心忡忡。
天下之事,到如今已經有些積重難返了。若不銳意變法,恐怕皇周基業,只餘四五十年了。
偏偏當今天子剛愎自用,喜歡乾綱獨斷。領班軍機大臣謝旋,尸位素餐,只知道逢迎上意。何大學士,不為天子所喜。朝廷正人,被清掃一空。
局勢危急啊。不亞於宋(周)時王文公變法之前,比若明萬曆年後期。當作盛世危言!明君不出,如何中興?
九月中,距離韓秀才到黃州城中,已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京城中的消息已經傳到黃州府:太子殿下進奉一百萬兩白銀,擺脫危機。消息渠道建立起來。
這天下午,知府尹言與城東十里長亭置酒,送韓秀才、蕭夢禎上京。尹太守一身便服,文士裝束,三十多歲的年紀,文質彬彬,長笑道:「子恆有王佐之才。太子殿下得子恆之助,如漢高祖得張子房,魏武得郭奉孝。」
韓秀才與尹言共飲了一杯,謙虛道:「尹太守謬讚。子恆此去,敢不盡心?」心中飛揚。
尹言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又對蕭夢禎道:「開之,名聞天下,亦是良士。漢之陳平,明之劉基(伯溫),其不讓開之乎?」
蕭夢禎胖胖的,笑的臉上的肉的擠在一塊,拱手道:「太守美言,學生敢不效犬馬之勞?」
尹言大笑,舉杯與兩人共飲,正色道:「子恆、開之,這並非是為我效力,或者是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為國家,為萬民。我輩讀書人,一身所學,所為何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韓秀才、蕭夢禎同時起身,鄭重的、慨然的朗聲道:「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讀書人心中的理想。聖人的仁義、道德,就是這麼體現、詮釋的。
尹言再道:「我去京城之前,太子殿下就拜託兩位了。」他雖然是被貶為黃州知府,但是要離開,並非難事。但此時,並非他返回京城的良機。天子正當盛年啊!
他還要繼續處江湖之遠,為太子殿下網羅人才。直到天子晚年,皇子奪嫡時,他才會返回。
韓秀才、蕭夢禎再拜。
尹言又叮囑蕭夢禎明年春天的會試,一定要好好考,爭取步入官場。蕭夢禎欲言又止。其實,他心中有一個人,想要推薦。他今年春禮部會試,在京城中結識一位少年。若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太子殿下的位置將會穩如磐石。
賈環,賈探花。
士林評價:簪花擁妓神仙骨,縱酒狂歌宰相才。韓秀才也是讚不絕口,直言賈環是他的老師。而他是極為佩服的:賈生才調世無倫!但是,他卻不好推薦。據聞,尹太守在賈環手中敗了一局。被貶黃州,就是這個原因。
三人正在長亭依依惜別之時,一匹快馬自城中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在亭前滾落,跪下道:「尹太守,太子被天子下令幽禁。」
「咣當!」
以尹言的養氣功夫,手中的酒杯亦是跌落在地上,酒水灑在席面上。酒杯滾動著。似乎有些諷刺的意味。尹言心中,仿佛有某種信念在崩塌。
以他的才智,當然明白,歷史上只要被天子幽禁的太子,基本都是被廢,或者被殺的下場。絕不可能登基。而他還將治國的希望、他的政治理念,放在太子身上。
這….一切都如幻影般成空了。盡付流水。
在這一瞬間,尹言仿佛蒼老了十歲。
韓秀才滿臉的苦澀,心酸的一聲長嘆,「唉…」。出師未捷身先死啊。他還沒去京城,太子殿下就要被廢。這難道是他的命嗎?每一次,都是空忙一場。
蕭夢禎愕然無語,半響都沒回過神來。
現在,他們還要去京城嗎?有意義嗎?
…
…
秋意凜然。九月下旬,已是深秋。距離冬天不遠了。
夕陽將京城的街道照射出長長的影子,賈環從翰林院出來,坐在馬車中,神情沉靜。手指輕敲,一舉一動,都是極其的緩慢。壓力很大。賈府旁觀的階段結束了。博弈開始。
天子令王子騰徹查軍中和太子相連的人、事。為避免動亂,京營暫時不查。王統制簡在帝心!這四個字真不是說著玩的。一到關鍵時候就看出來份量。
太子出事,賈環早有預料。在天子的諭令之中,王子騰的差事,最為關鍵的。太子若是與軍權沾了邊,下場就有且只有一個:死!其他的內務府啊日講官啊禁閉啊,這些都是小事。
太子貪污個幾百萬兩銀子,能搞掉他這個太子的位置?開什麼玩笑!
王子騰坐上這個欽差的位置,意味著整個廢太子的事件,進入下半場。也意味著賈府旁觀的狀態結束,下場。因為,王子騰是四大家族的旗標人物。
馬車行走在宣武門大街上。
賈環忽而出聲,吩咐道:「錢槐,先回府里。」
坐在馬車車轅上的錢槐驚訝的道:「三爺,舅老爺打發人叫你散衙後去他府上啊!」
賈環平靜的道:「我知道。先回府,再去王府。」
他要交代張四水、柳逸塵幫他做一點事。
…
…
小時雍坊,秋葉胡同。王子騰府前門庭若市。
自雍治天子任命王子騰為欽差,會同五軍都督府、兵部徹查上十二衛、殿前侍衛里的貓膩,是否與太子有牽連,王府就成變得熱鬧起來。各路人馬,懷著不同的目的,匯聚在此。
傍晚時分,王子騰自五軍都督府回來,在府中問長子王承嗣,「賈環還沒來?」語氣很是不快。
王承嗣笑呵呵的躬身道:「父親,他還沒有來。」
王子騰冷哼一聲,甩袖回了內府,臨走前丟下一句,「府里的來客我一個都不見。你招待著。」
各路神仙,有的是說情,有的是威脅,有的連是哪一方派來的他都搞不清楚。京中現在的局勢真是亂啊。他現在就處在風暴眼中。
然而,這不真是他期待的嗎?
立下大功,他才好晉位軍機大臣。
但是…
王子騰一想到今天汝陽侯找他說的事,就心煩意亂。他早就叮囑賈環不許拖他的後腿,偏偏,賈府還真就拖他的後腿了。豈有此理!
約晚上七點許,賈環自賈府的四時坊中出來,抵達王府。片刻後,給王府的僕人引到一處樓閣中見王子騰。
二樓之中,炭火燃燒。溫暖如春。穿著輕薄的美妾悄然的退下去。王子騰將手中的書丟在小几上,冷哼一聲,怒道:「賈環,你大伯賈赦在平安州經商是怎麼回事?還販賣鐵器給草原蠻族!今天汝陽侯找到我,要我高抬貴手,否則他就要將此事捅出來。你怎麼說?我前些日子是怎麼給你交代的?」
王子騰憤怒的連賈環的字都懶的再稱呼了。豬隊友啊!
壓力湧來。
在這紛雜的局面,賈府何去何從?在這樣緊張、肅然的政局之中,賈環要如何應對?
這是一場戰爭,稍有不慎,就是家毀人亡。
賈環平靜的站著,看向王子騰。
少年青衫。夜色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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