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鴨先知。
身處京師洛陽,又在中樞戶部為官,李凌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快也更容易知道一些朝中大小決策和事務。
比如前段日子,就有皇帝因軍糧難以準時運轉為名駁回了北伐之請的說法,隨後更是傳出了這是天子有意壓制太子的說法。
而在這兩日裡,又一個關於太子的流言也開始在京城官場裡慢慢散播出來,那就是東宮官員居然又開始串聯上疏,意圖說服皇帝將太子從北方召回。
他們的意圖李凌自然一下就能想明白了,這是因為太子一黨與永王黨人的矛盾已幾乎公開,無論是出於保護太子的想法,還是為了借太子之勢來壓制這個皇位的爭奪者,反正京中太子黨人是真需要他能回來主持大局。
不過李凌也能估到他們這麼做的結果了,那勢必是無法成功的。因為皇帝此時絕不會容許太子隨意歸來,無論是規矩上,還是從他自身的利益考量,都是一樣的結果。
從規矩上來說,本朝自太祖時就曾定下太子必須在北疆任事三年的說法,而現在離著太子去北疆還不滿兩年呢。至於皇帝的利益,現在他才把東宮官員壓制住,可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不過東宮官員們的頭還是相當之鐵,九月初時,李凌就聽說他們竟聯名上疏,糾集了四五十名官員進奏皇帝,意圖讓他改變主意。而結果,也是不出意外的被皇帝好一番申斥,據說其中兩個打頭的官員還被直接免職,只等最後的宣判了。
當然,這些太子與皇帝,父與子,君與臣之間的鬥法李凌也就看個熱鬧罷了,以他的身份也確實沒有半點參與的意思。而且自身的難題也沒個解決之法,至少直到現在他還沒能完全下定決心,要不要冒險去一回滇南呢。
可有時候事情的發展往往又出人意料,李凌本以為此事和自己沒任何關係了,卻在這日休沐時,發現情況並不像自己所想。
初十日上午,徐滄便神色凝重地上門來,一見著李凌,就把他拉進書房,然後突然雙膝一曲,便要向他拜倒。
這下可把李凌給唬了一大跳,得虧反應夠快,趕緊一把將之扶住:「卓吾兄,你這是做什麼?」
「我……溫衷,我這次是真沒辦法了,才不得不找你相救……」徐滄一臉不安地說道。
「這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了,你慢慢說,不要心急。只要我能幫到的,一定不會推辭。」李凌說著,又把他攙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徐滄囁嚅了片刻,方才看著李凌道:「我……我老師在十多日前突然被人拿進京師,關入大獄,只怕……只怕要被定重罪。我找了許多人求助,他們……他們都沒有辦法,所以只能厚顏來找你了。」
「你老師……你是說張儒師?」李凌也是一怔,見對方點頭,更是好奇道,「他老人家不是身在徐州,而且不再是朝廷命官了,怎麼就會被朝廷捉拿進京?他可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啊!」
「因為……因為老師他之前與人聯名上了一道疏……」
徐滄話未說完,李凌的神色已再度一變:「你是說張儒師他與東宮官員聯名上疏陛下,想讓太子回京?」
「正是如此,你也知道此事?」
李凌有些沉重地一點頭,隨即嘆道:「張儒師糊塗啊,如今他早不是朝廷命官,只是致仕閒居的百姓,怎麼就敢摻合到這等大事中去?」
徐滄苦笑一聲:「老師的性格素來如此,只要是他認定為對的事情,就絕不會顧慮後果。而且,他之前更是太子少傅,本就與太子關係緊密,更自覺有必要為太子說話了。
「我還記得當日在徐州時,聽聞太子被陛下派往北疆,老師大感高興,為此還痛飲了一番……而這回有人讓老師帶頭進奏,他也就沒有推辭!」
「你說什麼?此一回進奏陛下召回太子的奏疏,儒師竟還是帶頭而奏?」李凌吃驚之餘,聲音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們說老師乃天下大儒,又曾是朝中高官,有他打頭,大家才會安心,所以老師也就沒有推辭,直接署名了。」徐滄老實作答,而李凌只覺著腦瓜子嗡嗡的,這張儒師的行徑也太幼稚了吧,這哪像一個有著數十年官場經驗的人啊,這是完全被人當槍使了啊!
很顯然,太子一黨人等也深知此番進奏有多危險,一旦皇帝龍顏大怒之下,聯名上疏者又會是個什麼結果,尤其是帶頭之人……所以他們就把賦閒在家的張禾豐給推到了最前頭,真是坑人不眨眼啊。
「溫衷,你可要幫著想想辦法啊,老師若真有個好歹,我這個做弟子的真就愧立於這朝堂之上了!」徐滄再度起身,深深的一拱到地。
這一回,李凌卻沒有阻攔,心情大亂的他,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只在腦子裡不斷盤算著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可你也該知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連上疏陛下的權利都沒有,此事上又如何幫得上你呢?」
「我……你……你總歸是主意更多些的,現在除了你,我實在找不到任何可救老師的人了。」徐滄也是一臉糾結,顯然這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李凌卻從他話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你這麼說是何意?那些推著儒師走到這一步的太子黨人呢?他們就坐視儒師被定罪而不管了嗎?」
「他們……」徐滄咬牙哼道,「我其實一早在知道消息後就去找了他們,我翰林院的一些同僚通通只說自己愛莫能助,至於其他大人,我更是連面都見不到。本來,我想求戶部樊部堂的,畢竟他是如今東宮一黨在京中魁首,結果他卻避而不見,只叫人給我傳話,說老師未必會有事。怎麼可能沒事,他可是被人連夜押回京城,又被投進了閻羅殿中,要再不救他,恐怕……」說到最後,他更是猛打了個寒顫。
李凌卻是突然一愣:「閻羅殿?你是指皇城司大獄?」
這大半個月來,隨著皇城司的突然而起,不少官員落到他們手中,導致這座冷衙門也是聲名鵲起——當然,是壞名聲,由此,它就被人稱作了閻羅殿,意思是只要被皇城司拿走,就再出不來了。
徐滄一臉惶恐地點點頭:「就是皇城司了,帶信給我的熊師兄還與我去過那兒,結果連門都進不去,別說見到老師了。」
李凌這時反倒有些冷靜下來了:「如此說來,還真是陛下下旨抓的儒師,此事確實很棘手啊。那些東宮官員倒是聰明得很,一見勢不妙,就紛紛縮頭做起了烏龜來。」
「這些人確實可惡,說一套做一套,老師就不該信他們的鬼話。之前就是因為被他們推著,他才會被陛下所惡,從而被罷官。這一回,他又被人算計……」
看著徐滄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李凌只能是拍了拍他的肩頭:「所以你我都得吸取教訓啊,在朝中為官,時刻都要警醒,萬不能被人利用了,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是在做那為國為民的好事。」
徐滄點點頭,這次老師的遭遇對他的影響也是相當之大,一些原來固有的是非觀,在這一刻已經開始鬆動崩塌。不過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能不能把老師從閻羅殿內救出來,所以又巴巴地看向李凌:「溫衷,難道這回你真拿不出對策來嗎?」
李凌蹙眉沉思了一陣,才緩聲道:「張儒師對我也有過幫助,現在見他落難,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觀。不過此事畢竟是陛下所為,我等臣子想要救人可不容易。」
頓了一下,才道:「不過我想事情總有轉機,你也不必太過慌張,我會想辦法先見儒師一面,然後再謀一個妥當的法子出來。」
「你……你真能見著老師?」這個說法顯然比李凌一口答應會幫助營救張禾豐更叫徐滄感到驚訝。那可是閻羅殿啊,別說他們這些新入朝的小官了,就是四品以上的高官,想要去皇城司見到被定為欽犯的張禾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凌笑了下:「我也不敢把話說滿了,八成機會吧。這樣,你給我三日時間,到時無論成與不成,都會給你一個確切的答覆。」
徐滄仔細看著李凌的雙眼,見他說話時沒有半點躲閃,心中頓時一寬。自己這位好友的能力他還是很清楚的,既然敢說有八成把握,自然就是真有辦法了。所以當下里,他便再度躬身行禮:「那一切就都拜託溫衷了。」
李凌一把托住了他:「不必如此,你我乃是朋友,有難處了,我自當相幫。何況儒師也算是我半個老師,斷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不過有句話我得放在前面,或許到時還需要你配合我行事,你可不要推脫啊。」
「只要能救出老師,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退縮!」徐滄鄭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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