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黎宵闖進去之後, 屋子裡的琴音停了一瞬。筆硯閣 m.biyange.com
貴妃榻上面的幾個人同時朝著黎宵看過來,黎宵披著夜色的寒涼站在門口,心如刀絞地看過去——卻發現郭妙婉並不在貴妃榻上。
小玉珏看向黎宵, 他是認得黎宵的, 曾經有一次他被一位不長眼的恩客糾纏, 還是黎宵為他解圍。
因此他撥動琴弦的手指停頓了一瞬之後, 很快又再度落下。只不過他在和黎宵對上視線的時候, 微微朝著裡屋的方向偏了下頭。
黎宵站在門口, 吸了一口屋子裡撲面而來的暖氣, 卻覺得心都像是被這暖氣化成的大手給撕扯開了。
他很快回手關上了門。
外間候著的辛鵝其實有些不忍心看黎宵此刻的表情, 因為他看上去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但她還是在黎宵朝著裡屋走去的時候, 上前試圖阻止黎宵。
「你不能進去。」辛鵝一語雙關。
她了解郭妙婉,知道她在氣頭上做出來的事情, 只會更狠。
她也是可憐黎宵竟然對公主動了真情, 裡面現在……很顯然並不合適讓黎宵看見。
況且她是郭妙婉的婢女,她不會讓黎宵越過她,去打擾到郭妙婉。
於是她見黎宵不聽勸, 迅速對著身後的婢女使了眼色, 幾人要上前來阻攔黎宵, 一人要出去叫侍衛。
黎宵迅速在辛鵝的側頸上按了下, 低聲道:「對不起,辛姑姑。」
辛鵝便渾身一軟, 昏死在地上。
她身後的婢女想要出聲叫喊, 被黎宵迅速都弄昏了。
「你做什麼!來人啊,有刺客!」
出聲喊的是公主接回來的妓子之一, 黎宵冷冷朝著他們看去,他此刻的眼神太可怕, 像走到絕路,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的亡命徒。
他們都生長在花樓之中,花樓常伴賭坊,在那裡,他們見的最多便是這種極端絕望的賭徒。
殺妻賣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黎宵現在無疑,也是一個賭徒。於是這些人都緊緊閉住了嘴,不敢再叫喊。
黎宵迅速進了裡間。
裡間的帳幔垂著,前些日子的夏季紗帳,已經換成了秋冬時節的厚帳。還是黎宵叮囑郭妙婉換的,怕她吹了初冬夜裡的賊風,要著涼。
因此現在黎宵站在帳幔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他只能聽到裡面傳來非常清緩,卻聽在黎宵的耳朵裡面,刺耳至極的低哼聲。那是來自郭妙婉情難自已的時候才會發出的聲音。
黎宵這一瞬,心中甚至生出了恨意。
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前一天還同他說,以後只有他一個人,卻翻臉之後,便這般迅速地投入了其他人的懷抱?
黎宵猛地扯開營帳的時候,雙目充血一樣得赤紅。
在看清了帳幔之後的情景,他瞪著眼,拼命克制著,也沒能阻止眼淚湧出來。因為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紅了,他看上去像是在流血淚。
黎宵從沒有體會過這般錐心刻骨的疼,他額角和脖頸之上青筋一寸寸凸起,看上去分外可怖。
進屋之前還想著要冷靜,可是他看到昨天還窩在他懷中與他親吻纏綿之人,現在躺在他人的身下,雖然並沒有真的做什麼不堪入目之事,只是相擁著親吻,可他即便是再能忍,也忍不了這個。
他一把抓住了郭妙婉上方人的後頸,連帶著他的頭髮一起,直接將他從床榻之上甩到了地上。
因為這一下用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那個人落在地上之後,還翻滾了兩圈,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便頭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屏風之上,軟綿綿地昏死過去了。
郭妙婉看上去毫不意外黎宵會衝進來,她甚至表情沒有半點的驚訝和驚慌。
她只是斜了黎宵一眼之後,慢吞吞地撐著手臂坐起來,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黎宵,問他:「你不想活了,是嗎?」
黎宵顫著嘴唇,狠狠抹了一把眼前的模糊,深吸一口氣後,對著郭妙婉開口道:「殿下,你別這樣。」
「我別怎麼樣?」郭妙婉看向他,又看向地上昏死過去的煙藍。
「你未經允許,闖進我的屋子,動我的人,」郭妙婉說:「你想要我怎麼樣?將你送進刑部能滿足你嗎?」
彈幕現在都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他們眼見著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郭妙婉徹底撕開了偽裝,她看上去真的對黎宵半點動容也未曾有過。
「你要是要求這個,我可以滿足你,」郭妙婉說:「我還可以親自派車送你進大牢。」
她說著,赤足踩在地上,朝著裡間的門口走去,正要喊人,卻發現她的侍婢們都昏死在地上。
她回頭看向黎宵,冷笑一聲道:「黎宵,你好大的膽子!」
她看了一眼她接來的幾個不敢言語求救的人,頓時心中一陣煩躁。
正準備親自去門口喊人,便被黎宵拉住了手腕。
「你別這樣……」黎宵的聲音近乎哽咽,「別這樣對我。」
「你……」
「你給我滾出去!」郭妙婉看著黎宵說:「你現在滾出去,我還能饒了你,否則你……」
黎宵從懷中摸出了那個披風,抖開之後,披在郭妙婉的肩膀上。
他抖著手,抬手去給郭妙婉系她因為和煙藍親熱而大敞的衣襟,卻被郭妙婉結結實實地甩了一巴掌。
「啪!」
十分響亮且重的一聲。
黎宵偏著頭臉上火辣辣的。
但是他不甘心,他抬手抓住了郭妙婉回手又要甩下來的手,將她拉回了裡間。
他對郭妙婉說:「我只是不想讓你落人口實,我不想聽別人說你歹毒。那件事,交給刑部,就是最好的處理結果!」
「你看,」黎宵彎腰撿起被郭妙婉甩在地上的屏風,將那上面的致歉詞和感謝語展示給郭妙婉看。
「你並非全都是惡名,至少在騰農鄉,那些因為受益於你送去的藥物的民眾,那些因為你為他們爭取的太醫院藥方,而活下來的那些民眾,他們是真心感激你的!」
「你到底為什麼偏要將自己弄得聲名狼藉,」黎宵有些激動地拉住郭妙婉的手:「你明明可以不用這樣……」
「我怎麼樣?」
郭妙婉看著黎宵手裡捧著的,寫滿了字的披風,腦中有那麼片刻,閃過了她通過遠程攝像,看到了黎宵為了給她正名,被村民打得頭破血流的一幕。
但也僅僅只是片刻,很快她便滿臉嘲諷地看著黎宵:「你第一天認識我?你跟在我身邊三年多,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還是你想改變我?就憑這塊破布?」郭妙婉一把抓住了黎宵手裡的披風,扔在了地上,而後走到了床邊,拿起床頭小案上一盞燈燭,直接扔在了披風之上。
火苗迅速燒起來,郭妙婉看著黎宵說:「黎宵,我不需要任何人教我怎麼做,怎麼活。」
「你也不配。」
「我要什麼好名聲?我長到這麼大,再多的人罵我,我都活得挺好的!」
「誰能奈何我?!」
黎宵看著地上那越燒越大的火,感覺自己珍重萬分的感情,也被郭妙婉一把火給燒得全都是窟窿。
他幾腳將火踩滅,抓著郭妙婉的手說:「你是不是瘋了?」
「你那麼聰明,你難道不明白,現在沒有人能夠奈何你,只是因為陛下護著你!」
「若有一天……」黎宵瞪著郭妙婉,咬牙道:「若有一天,陛下不再護著你,到時候那些憎恨你的人,會怎麼對你,你想過嗎?!」
「他們會將你生吞活剝。」黎宵滿臉是淚,抓著郭妙婉的手腕緊到他自己手都發顫。
「不想活的到底是我還是你!」
「你想靠著聖恩活命?可你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等到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到時候民心所向,沒有人能保得了你。」
「你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歷史上累累前例擺在那裡,你會不得好死!」
「我黎家雖然因為皇帝一句話勢起,一句話勢落,可風言劍語,黎家一樣能扛得住!」
「皇權難屈忠骨,陛下他敢真的冤死我全家嗎?」
「你呢?」
黎宵第一次對著郭妙婉嘶吼:「你和這些連幫你喊一聲救命都不敢的妓子混在一起,憑著性子肆意妄為,你以後要怎麼辦?!」
「我怎麼辦用你管?」郭妙婉狠狠地甩開黎宵,「你未免管得太寬了,我郭妙婉不需要你操心。」
「不得好死又如何?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走。」她從來也沒想過自己能得什麼好死。
她眼中也泛起一些紅,瞪著黎宵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帝手中刀,那你便該想到,我為什麼會接近你。」
郭妙婉嗤笑一聲,「你真以為我會喜歡你啊?你可能不知道。」
郭妙婉笑起來,笑得十分美艷。
她又用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子,她說:「不怕告訴你,我早已經傷了根本,終身不能生育。你做了我的駙馬,註定這輩子要斷子絕孫!」
「牽制黎家最好的辦法是什麼?」郭妙婉說:「只要黎家無後,便不足為患,你要慶幸你幼弟還小。」
「你閉嘴!」
「你……」
黎宵面色白到泛青,他的表情近乎猙獰,「你怎麼能這麼說,你……」
「我,我,我什麼?」郭妙婉哈哈哈哈笑著,「你還想管我,你先操心好你自己吧!」
「反正說到了這裡,我索性就全都告訴你,」
郭妙婉說:「就算成婚,我們也只做清水不犯河水的鄰居便好,我做什麼,和誰在一起,跟你都沒有關係。」
「當然了,你若是需要情愛,我可以親自給你挑選侍妾,」郭妙婉說:「不過你想跟誰生孩子,那她就是你害死的!」
「郭妙婉!」黎宵啞聲喝止她。
他上前一步,抓著她肩頭低吼:「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偏要這樣!」為什麼這樣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
「我就是這樣。」
郭妙婉甩開黎宵的手向後退,她偏開頭,不去看黎宵眼中濃重的痛苦。
她本就是這樣,她在心中對自己說。
一把刀,便要有一把刀的自覺。
會落得什麼下場……呵。她這一生怕過什麼?
「狠毒跋扈,囂張淫/亂,構陷忠良,不得好死。」郭妙婉說:「每一個字,我都認。」
「這就是我郭妙婉。黎宵,你是被鬼蒙了眼還是被豬油蒙了心?你居然真的妄想跟我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省省吧。」
郭妙婉將頭轉回來,對上黎宵血紅的雙眼,輕飄飄道:「我是腦子中了邪,才會想跟你上個床,嘗嘗我從沒嘗過的滋味罷了。但是你太難搞了,非要玩什麼真感情,我現在沒興致了。」
她每說一句話,黎宵的表情便難看一分。
彈幕現在和系統一起,全都瘋了,空間提示音不斷,憎恨值也像是壞掉了一樣,在瘋狂地漲漲掉掉。
「你說的……是真的嗎。」黎宵眼角的淚和因為再度咬破了唇舌的血,一起流下來。
郭妙婉見到過各種各樣悲痛欲絕的表情,她從來沒有迴避過。
但是現在她垂下了眼睛,維持著面上輕蔑地笑。
「當然。不過聖旨已經下來了,我勸你不要做傻事妄圖去退婚。」
「抗旨不遵,你黎家再怎麼滿門忠烈,也承受不起天子之怒。」
她輕笑一聲,話說開了,反倒平靜下來。
黎宵似乎也平靜了,這時候終於不知道是誰,將侍衛都招進來了。
郭妙婉對著他們揮手,他們又退下了。
郭妙婉聽到腦中系統提示,最後的憎恨值瘋狂波動之後,停留在半顆星上。居然沒有再漲回五顆星,郭妙婉神色有些奇怪地看向黎宵。
聽了這些話,他竟然不恨死她?
彈幕很顯然也都在疑惑,要系統重新檢測,可系統檢測了兩次,就是一點都沒漲。
郭妙婉垂下頭,腦中空白了一瞬,她此刻和黎宵面對面站著,都看向了地面。
看向那被她用燈燭燒得黑漆漆的披風。
沒有人敢進來打擾,連地上的煙藍醒了,也趴著沒敢動。
好一會兒,黎宵才慢吞吞地抬起頭,滿眼盛著某種破碎又晶亮的情緒,看著郭妙婉。
他居然對著她勾了下唇,只不過很快抽搐著抿住。
「我明白了……」
郭妙婉之前覺得黎宵對她笑起來的時候,眼中亮得像星星,眼睛卻又像彎彎的月牙。
可現在她看到了,全都碎了。
她親手打碎的。
黎宵後退一步的時候,郭妙婉對黎宵輕聲說:「想開點,你以後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我都能幫你想辦法,你家裡的事情,我也能幫忙。只要你別管我的事情。」
別對我有那麼多的要求。
郭妙婉竟然主動向前一步,抬手去給黎宵擦唇邊的血跡。
她覺得不可理喻,不可思議。
她不過說了實話,他何必表現得這麼心如死灰,這才多久?他愛她真的有那麼深嗎?
不過比起傷心欲絕,郭妙婉不會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郭妙婉的手指,並沒有落到實處,黎宵又後退了一步,偏頭躲開了她的手。
他彎腰低頭,將地上燒毀的那個披風抱了起來,這披風是他的,他要帶走。
他那樣子,看上去非常地可憐,好像他收拾起來的不是一件燒壞的披風,而是他被踐踏得千瘡百孔的心。
郭妙婉手在半空凝滯了片刻,這才落下,背到了身後,微微帶顫。
她看著黎宵抱著披風,迅速離開了。
她又看向空蕩的地面,看著自己赤著的腳,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冷。
是入冬了嗎,今夜真的好冷。
黎宵走後,煙藍爬起來,走到郭妙婉的身邊來攙扶她。
郭妙婉跟著煙藍走到了床邊坐下,煙藍說了一聲:「奴這就找人伺候公主洗漱換衣。」
說完便迅速出了裡間。
煙藍自然也會伺候人,但他知道郭妙婉更習慣她的婢女伺候。
他和黎宵不一樣,所有人和黎宵都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黎宵不會去找任何人。
他會親自給郭妙婉披衣服蓋被子,會在發現她沒有穿襪子的時候,強迫她穿襪子。
郭妙婉赤足踩在腳踏上,腳踏也是一片冰冷。
她打了個哆嗦,眼睫微顫,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夢魘的時候,黎宵身高腿長,就屈在這上面,躺不了,就坐著睡一夜。
一夜都抓著她的手,掙也掙不開。
郭妙婉高高地仰起頭,但還覺得不夠高。
她躺在床上,想要逼回眼中的濕意,但是那不聽話的水跡,還是順著眼角落下。
沒等落到枕頭郭妙婉便拉起被子,將臉蓋上了。
她並非不知道黎宵的好意,並非不知道他想要她怎麼做。
她只是不需要,她不需要這樣好意,改變她一貫的處事和生活方式,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奢望來。
已經來不及了,她早已經沒法回頭了。
她如果不再鋒利,那她寧可折斷,也不想被收入刀鞘,永遠面對暗無天日。
郭妙婉怕極了暗無天日,她不想回到那個噩夢之中,便只能在刀尖之上行走。她流血還是被穿透,從沒有覺得疼,黎宵何必來替她疼,何必偏要拉她下來?
他不會懂,她真的下來了,她存在的意義,就會變得和當初失蹤的時候一樣,無關緊要。
彈幕很多已經放棄離開了,因為這個世界,很顯然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郭妙婉根本無法改造,連繫統也對她再次評估之後,不再出聲勸告。
只等著一個多月之後,按照改造規則抹殺掉宿主,然後去往下一個世界。
郭妙婉腦中終於清靜下來了,她的身邊也清靜下來了。
黎宵不再纏著她來當值,他回了自己家。
刑部那幾位冒犯皇族的公子,最後處罰都不輕,關起來的還有發配外省的,帶頭的元嘯永直接革職,被他父親揍得丟了半條命。
而黎遠山回到了朝中,在上朝的半月之後,黎宵被重新任命為皇城的護城衛統領。
日子似乎突然就像被大手撥動的時鐘,轉眼便到了十一月末。
天氣徹底冷下來了,這幾日的工夫,便下了兩場大雪。
步入十二月便是臨近年關,城中的商鋪都開始提前掛紅燈籠。
黎宵騎著繁花帶著屬下巡街,一身的軟甲襯著他腰背筆挺。勁裝夾了綿,本來該是看著壯了一圈的,但他看上去和他的屬下們相比,宛如在穿單衣。
下巴弧度越發鋒利,整日不苟言笑,昔日交好的朋友想要再朝著他湊上來,卻屢屢被他的冷臉嚇退。
公主府已經在準備大婚事宜,因為在開北國,駙馬是公主的附庸,是入贅。
因此黎家不用準備什麼,但公主府屢屢派人和黎家商議成婚具體事宜,黎宵卻一次都沒有露面過,每每父母親問起,他便說忙。
家人自然都知道他是怎麼了,連兩個嫂子都料到了這種結局。
郭妙婉怎麼可能真的喜歡黎宵?
不過是將話敞開了同他說了,他便成了這樣。
就是不知道要多久,黎宵才能從這場分明是牽制,是黎家同陛下的交易的婚事當中,回過神來。
距離郭妙婉被抹殺的日子還剩下十天,和黎宵成婚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十二,而婚期的前兩天,便是她的死期。
直播彈幕上的人都跑的沒剩兩個,系統也徹底處於半死機的狀態,開始尋找下一個綁定改造的人。
這一次他要精挑細選,決不能再碰到郭妙婉這種,否則改造失敗的幾率太高了,會讓它受到懲罰。
郭妙婉病了。
雖然系統是一個來自星曆三千年的高科技,但是它抹殺人的手段也並非讓人猝然死去。而是在不影響這個世界運轉的前提下,讓改造失敗的宿主用最尋常的方式死去。
所以郭妙婉會在十天之後死於疾病。
但是郭妙婉卻並沒有任何將死之人的頹敗,她病著,咳著,但是這不礙著她尋歡作樂。
她知道自己要死,將所有藥物都倒掉,每□□衫不整地窩在雅雪閣,等待自己的死期到來。
她整個人甚至是平和的,好像那些刺和鋒芒,都從她身上被剔除了。
她給辛鵝和甘芙安排好了去處,甚至給煙藍贖身並且暗中在其他的城鎮置辦了宅邸。
跟著她的人都得了不少的好處,然後她「身染惡疾命不久矣」的事情,也因為這些異常舉動,不聲不響地傳出去了。
甚至她在接人來陪的時候,除了煙藍和小玉珏,其他人都藉口不來了。
應該是怕染上「惡疾」。
「死也會傳染嗎?他們真是……嘖。」她還未倒就開始體會眾口鑠金,也快要提前體會到了黎宵說的,不得好死。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曾經做下的事情的報應。
「不要找煙藍和小玉珏了,可以通知他們儘快收拾了東西,在年前離開這裡。」
她的人,她只要死了,就護不住了。
黎宵那天說的話,其實字字句句都是對的,她若勢落,落井下石之人多不勝數。
連跟過她的人也會被連累,那些不肯來的,應是尋到了人護著,倒也是好事。
郭妙婉醉醺醺地笑,也不發火,只是平靜地將辛鵝和甘芙打發了,一個人呆著。
皇帝派人來過幾次,太醫一日好幾次地來,連太子都親自登門。
不過她的病症看上去並不嚴重,只是吃什麼藥都不會好罷了。
系統不吭聲了,她反倒有事沒事地找系統說話。
「你找宿主都怎麼找?我看人挺準的。你不如給我看看,我幫你指點指點,我知道什麼樣的人還有救,什麼樣的人無可救藥。」
系統想說你自己都無可救藥了,你還能管別人。
但是很快它一想,倒也對,可不是無可救藥之人,最能知道什麼樣的人無可救藥嗎。
於是系統還真的發給她幾個劇本,這些劇本已經生成了世界,像這個世界一樣。
郭妙婉左右也無趣,還真看了起來,這一看,她就發現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劇本的精彩程度是她這個世界的戲文根本無法比的。
什麼真假千金搶姐夫。
小白花一胎六寶,總裁追著跑。
什麼逃婚女配醉酒進了男主小叔叔的房門。
還有被吊在城牆上風乾後掉下玉佩的王妃……
郭妙婉一邊躺在床上看,一邊咯咯咯地笑,她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輕鬆愜意過。
她同辛鵝和甘芙交代好了,說自己這幾日病重見不得風,拒絕任何人的探視。依舊把一日三便送進來的湯藥倒在後院土地里。
彈幕之上還剩下三兩隻小雜魚,時不時地蹦出來嚶嚶嚶勸郭妙婉不要放棄。憎恨值到現在還剩下半顆星,說不定她找黎宵示個弱,這半顆星就沒了。
這些都是郭妙婉的死忠黨,這也是她和系統學的詞兒。
她倒是有興致和他們說說話,但是依舊不聽他們說什麼,連繫統都看出來了,她其實沒什麼活著的強烈渴望,她在一心等死。
黎宵那天戳破了郭妙婉堅固的心防,其實關於以後,她自然也想過。
她選了做皇帝的手中刀,以此來揮霍皇恩,其實也是在揮霍她自己的命。
這道理她從一開始就懂,她本來答應做太子的刀,她本來能夠一直在刀尖上走下去。
可偏偏冒出個系統,要她補償黎宵。
如果黎宵不曾對她掏心掏肺,她也可以陪他玩一場愛情遊戲。
可當黎宵真的開始為她打算,試圖改變她的名聲,以全家的名義對她承諾,想替她去爭一個善終的時候,郭妙婉根本不敢接這份情。
沒那麼簡單的。她也不會愛。
她接不住也給不了,交付出心,全心去信賴,對於郭妙婉來說比讓她去死還難。
她突然不想等到被討伐的那一天,面對眾叛親離。她寧願早一點,死在自己的手裡。
死在系統抹殺,也算死在她自己的手裡吧。
所以郭妙婉坦然得很,她並沒有對自己年輕生命的憐惜,就像她從不會去憐惜那些因為她死去的奸臣或者忠良。
她連自己都不愛,黎宵對她的訴求實在是太多了,對她的愛也太沉重了。
郭妙婉安詳地窩在家中給系統參謀下個世界的綁定對象,外面伴隨著她命不久矣的風言風語,像大雪一樣覆蓋整個皇城。
連完全進入自閉狀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黎宵都被迫灌了一耳朵。
彼時他正在和屬下飲酒,席間沒人慶祝他要成婚,倒是有人給他介紹解語花,讓他想開些。
黎宵是聽隔壁桌說郭妙婉身染惡疾的事情,他心傷到這些天食不知味,睡不安穩,他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因為郭妙婉的事情而動容了。
她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刀,將黎宵的心凌遲致死。
可他聽了這樣的傳言,還是忍不住手腕一抖,沒能捏得住酒盞,「哐當」一聲,酒盞落在了桌上,酒水四濺,濺濕了他的前襟。
辛辣的酒液瞬間便像是透過皮肉,燒灼到了他殘破不堪的心。
「統領?統領你……」
跟著他同桌喝酒的人,喊了他兩聲,黎宵猛地從桌邊站起來。
他驚愕不已,像是在夢中驟然驚醒。
他迅速說:「對不住,想起家中還有急事,我先走了!」
說完之後,便不顧同僚們的異樣視線,飛快地跑出了酒樓。
他縱馬在午夜無人的街道之上急奔,但是跑了一半,他心中的焦灼和火熱,又隨著他急促呼吸灌入的冷風散去。
等到他跑到了公主府的大門口,整個人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繁花停在公主府的大門口,蹄子躁動地蹬著地面,它在這裡呆了好幾年,它和黎宵一樣,心的歸屬早就不受控制地留在了這裡,它想進去。
但是黎宵想到郭妙婉那天說的話,心和體溫都漸漸冷透。
他調轉馬頭準備回南街,卻聽到了公主府大門外,遠遠地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甘芙姑姑。
「你不要再來了,東西也不要送,大人,你保重便好。公主並沒有得什麼惡疾,只是偶感風寒,你儘快離開皇城吧。」
甘芙說:「公主並不需要這些。」
黎宵正要轉過街角,聽了甘芙說郭妙婉沒有患上惡疾,心中竟然稍稍放鬆。
但是很快他眯著眼,借著滿街的大雪,看清了那個手中拿著禮物,卻被公主府拒絕的人。
看清了那個人是誰的瞬間,饒是黎宵也驚了一瞬。
甘芙打發完了人,轉身進了大門。
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拜訪送禮都不該選這個時間來的。
何況這個人,是絕不可能出現在公主府的人,更是不可能給郭妙婉送禮的人。疑慮促使黎宵翻身下馬,讓繁花等在街邊,然後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個人。
公主府轉角不遠處,那人走到一輛馬車的前面,車內一個婦人探出頭,看到男人手中拿著的沒有送出去的盒子,愣了下說:「公主不收嗎?」
「公主不是惡疾,就是偶感風寒,她的大丫鬟說她不缺這個……」
「想必也是不缺的。」女人接過了盒子,回身放進了馬車裡面,「那我們走吧。」
「走了,」男人跳上馬車,回頭又看了一眼公主府,嘆息一聲道:「再也不會回來嘍……」
他正掉轉馬頭要走,突然被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黑影嚇到了。
「哎呦!」
馬匹也在原地掙動幾下,不過很快被男人勒住。
他驚愕地瞪著大眼睛看著黑影,一時半會兒沒有認出來,畢竟這光線不夠亮。倒是黎宵將他認出來了,躬身對他施禮,「見過大人。」
「哎……是你。」男人終於認出他了,按了按心口,說:「別,別,你現在是護城衛統領,我聽說了。我早已經不是什麼大人了,現在就是個鄉野村民。」
「大人為何會來此?你給公主送什麼?」黎宵單刀直入。
他十分地費解,因為今天這件事,無論誰碰到,都會費解。
面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郭妙婉當街以鶴頂紅毒死的公子的父親。
出事之後他告到皇帝面前,告的是郭妙婉當街毒殺大臣之子,但是最後卻因為查出他嫡子作惡多端,被屢屢貶謫,現在舉家到了哪裡,早已經沒有人關心更沒人知道。
可他為什麼會在時隔幾年後出現在皇城?還是深夜給郭妙婉送東西……
這人聽黎宵還叫大人,頓時連連擺手,「哎,別這麼叫了,我聽聞了你父親的事情,真是萬幸。」
「哦對了!你馬上便是妙婉公主的駙馬了!」
這人早不似幾年前那般風光,現如今兩鬢斑白,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老頭。
他連忙讓他的婆娘把先前那個盒子又拿出來,遞給黎宵,「勞煩駙馬爺,將它交給公主,都是我們自己進山挖的野山參,補得很。」
「你為什麼要給公主送這個?」黎宵垂頭看了一眼,沒有接。
男人靠在車轅上笑著說:「自然是謝公主當年救我一家老小的恩……」
黎宵不解,男人嘆口氣,「當年若非公主當街毒死我那孽子……我們一家十幾口,就不會還能過尋常日子了。」
他嘆息道:「我那孽子所犯的罪,遠遠不止強搶和孽/殺民女……」
他還犯了誅九族的大罪。
再多的話,男人也不打算再提,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此次他們也是悄悄回來探親,又恰巧聽聞了郭妙婉身染惡疾,這才深夜來送山參。
他只是將東西遞給黎宵,說:「勞煩駙馬爺轉交,公主她會明白的。」
男人說完之後,駕車便走了。黎宵垂頭盯著手中裝著山參的盒子,久久立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之上,沒有動。
是什麼樣的恩情,能夠讓人原諒了她的殺子之仇,聽聞了她重病,漏液來給她送補藥?
黎宵不懂。
但他是個軸性子,不懂他便去查。
尤其是對著和郭妙婉相關的事情,他不刨到根底,誓不罷休。
當年事情,本來不好查,但他父親現在在刑部,陳年舊案,他輕而易舉地拿到。
一連幾天,黎宵白天去當值,夜裡進入刑部翻找卷宗。
一看便是一夜,全都是關於郭妙婉的,有她參與的,還有她親手審的。
黎宵一直都是和郭妙婉面對面地站著,從他的視角去看郭妙婉這個人。
而突然間地,他在夜深人靜的刑部,他以這些案件作為媒介,站在了郭妙婉的視角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也看到了關於他和郭妙婉之間,那些隱藏在深暗波濤之下,那些他始終抓著不肯放,他始終為她動容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麼。
十二月九日,距離她成婚還剩三天。
距離郭妙婉的死期,還剩下幾個小時。
深夜,他將所有卷宗歸位,他騎著繁花,急奔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之中。
穿越過今夜下瘋了一般的鵝毛大雪,面上帶著笑,臉上卻爬滿淚。
他闖進了公主府——他來找郭妙婉算一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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