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總。」
「覃總。」
各巡的巡長陸陸續續來到會議室,同覃德泰打招呼的時候,看了一眼程千帆:
覃總對這小子的態度令人羨慕。
覃德泰微微頷首,回應眾人,扭頭對程千帆說道,「據說傷的比較重,麥蘭區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日本人動的手。」
說話間,覃德泰的表情帶著深思。
「日本人?」程千帆皺了皺眉頭,「沒道理啊。」
「是啊,沒道理啊。」覃德泰點點頭,「進去吧,開會了。」
「是!」
這個緊急臨時會議由中央巡捕房總巡長覃德泰主持召開,政治處翻譯修肱燊隨後也趕來,作為政治處查緝班班長席能的代表列席。
覃德泰向眾人通報了法租界麥蘭區以及東區遭遇暴徒襲擊的事件。
「諸位,正如我一直所擔心的,亂起來了啊。」覃德泰雙手壓在主席台桌面上,「麥蘭區和東區的同僚在此次襲擊中死傷慘重,現場慘不忍睹。」
「所有人起立!」
刷的一聲,所有巡長、副巡長起立。
「我提議,為麥蘭區和東區在此次襲擊中殉職的弟兄默哀一分鐘。」
所有人摘下警帽,放在桌子上,低頭默哀。
「今日發生在麥蘭區和東區之慘事,明日未嘗不可能發生在我中央區。」覃德泰表情嚴肅,「故而,經報請費格遜總監批准,我決定——」
所有人看向覃德泰。
「從即刻起,法租界中央區施行為期七十二小時的戒嚴。」
「所有交通要道,增設警衛力量。」
「嚴密盤查各關卡過往行人。」
「各巡抽調精幹力量,對賭場、酒吧、地下煙館、妓院進行嚴密排查。」
眾巡長本來表情嚴肅聆聽,聽到最後這句話,皆是露出一抹笑容。
搜查好啊。
他們最喜歡搜查不法之徒了。
「我有言在先,誰的轄區里出了問題,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覃德泰冷冷說道。
「是!」眾人齊聲說道。
大家都明白覃總的意思了,重要的是不要出事,至於說順手撈錢,他不會理會。
當然,各個巡長心中明白,覃總這裡總歸要有一份孝敬奉上的。
「散會。」
眾巡長三三兩兩的說著話離開。
程千帆故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本,耽擱了一會,找到了覃德泰。
「覃總,我布置完所部的盤查、警衛後,想抽個時間去醫院探望一下稚康兄。」程千帆小聲說道。
「可以,不過,先說好了,不能因私廢公,先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
「是!」程千帆敬了個禮,「覃總,您知道在哪家醫院嗎?」
「應該是伯特利醫院。」覃德泰說道,說著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老修應該在等你呢。」
「覃總,那我過去了。」
「去吧。」
程千帆來到走廊,就看到修肱燊在抽菸。
「老師。」程千帆走過去。
「唔。」修肱燊點點頭,「陪我走走。」
「是!」
……
「你師娘這些天總念叨你,有時間帶若蘭去吃飯。」修肱燊說道。
「是,是千帆的不對,這些天事情比較多,沒有去看望您和師娘。」程千帆微笑說。
「工作歸工作,生活上的事情也不能耽擱。」
「啊?」
「啊什麼,你小子別裝糊塗。」修肱燊瞪了程千帆一眼,「你們老程家就你一根獨苗。」
「是,是,是。」程千帆趕緊賠笑,說道,「明年指定讓您和師娘抱上侄孫。」
「你一會要去看望蘇稚康?」修肱燊突然問。
「是的,侄兒是有這個打算。」程千帆說道,「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為,竟然對稚康兄下此狠手。」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你和蘇稚康關係不錯,我很高興。」
說著,他抽了口煙,才發現已經熄滅了,順手丟掉。
程千帆趕緊從兜里摸出煙盒,給修肱燊遞煙,又摸出打火機點燃。
……
修肱燊深深吸了一口,看了看夜空,「蘇稚康與我也算得上是忘年交,你小子可能不記得了,你小時候,蘇稚康還抱過你呢。」
「是嗎?」程千帆驚訝不已,撓撓頭,「可能我那時候還小,不記得了。」
「餘姚那邊,你這兩年回去過沒?」修肱燊突然問。
「沒有,自從外公外婆幾年前去世後,那邊也沒有什麼親人了。」程千帆說道。
母親蘇稚芙的娘家在浙江餘姚,蘇家也是書香門第,不過人丁單薄,在母親犧牲,外公外婆去世後,餘姚蘇家也沒有什麼親人了。
「你去忙你的吧。」修肱燊說道。
「老師,那我過去了。」
修肱燊擺擺手。
看著程千帆轉身離開的背影,修肱燊深深地呼出一口煙氣。
程千帆行走在走廊上,沿途遇到的巡捕都微笑同他打招呼,小程巡長微笑著回應。
他的心中猶如驚濤駭浪。
老師不會無緣無故的提起餘姚蘇家,他這是在暗示什麼?
驀然,程千帆腳步一頓。
蘇稚芙,蘇稚康。
他此前初次結實蘇稚康的時候,還曾經同蘇稚康開玩笑說,「『稚康兄』的名字同家母的名字極為相似,若不是知道『稚康兄』是南京人,我都以為『稚康兄』同家母那邊有些親戚呢」。
蘇稚康當時便哈哈大笑,說天下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也許兩家祖上真的有些淵源呢。
程千帆哈哈大笑,當時只是閒談,他也沒有在意,因為他印象中外公只有母親這一個獨生女。
但是,現在聽修肱燊這看似隨口所說,程千帆卻不得不深思。
莫不是蘇稚康真的同餘姚蘇家有些關聯?
回到三巡捕廳,程千帆召集全隊訓話,部署任務。
「金神父路。」
「檀香山路。」
「馬思南路。」
「這三個路口,設立六個卡口。」程千帆看了看眾人「呂副巡長,你負責兩個小隊,金神父路交給你了。」
「是。」
「魯玖翻,侯平亮,你二人分別負責一個小隊,在檀香山路兩頭設卡。」
「是。」
「明白。」
「我親自帶兩個小隊,在馬思南路設卡。」程千帆看著李浩,「李浩,交給你了,有事情立刻向我匯報。」
「明白。」
「另,明日上午九時開始,對三巡轄區的賭檔、酒吧、地下煙館、妓院進行搜查,由呂副巡長統籌帶隊,各小隊隊長劃片,各司其職,務必做到不留死點,清除隱患。」
「明白!」眾人高聲答應,神情一震。
程千帆冷冷打量眾人,「旦有阻礙執法者,悉數捕拿,若有徇私枉縱者,嚴懲不貸。」
「是!」
「好了,都散去吧,呂副巡長過來一下。」
進了辦公室,程千帆坐在躺椅上,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自己摸了一根,將煙盒扔給大頭呂。
大頭呂連忙接住,先是給小程巡長點菸,然後自己才嘿嘿笑著將煙盒揣進兜里。
「金神父路的四季財賭檔,上個月的孝敬怎麼少了兩成?」程千帆中指輕輕敲打桌面,說道。
「伍老闆說最近時局動盪,生意不太好。」
「笑話,時局動盪和他一個開賭檔的有個屁的關係。」程千帆冷笑。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大頭呂陰著臉,點點頭。
「有些人犯蠢,蠢是病,得治。」程千帆冷笑一聲,「那個誰……」
「霍孝民。」大頭呂連忙說道,四季財賭檔的伍韓林搭上四巡巡長梁遇春的小舅子霍孝民的關係,自以為有了靠山,便少給了兩成孝敬。
真是蠢貨。
「唔。」程千帆點點頭。
「屬下明白。」
……
「巡長,那個郜曉蘩招了。」大頭呂說道。
「怎麼說?」程千帆眉毛一挑,問道。
「此人果然不叫郜曉蘩,真名叫赤木君。」大頭呂說道。
「日本人?」程千帆眉頭一皺。
「也不能說是日本人。」大頭呂菸癮犯了,摸出煙盒,給小程巡長續煙,自己才摸出一根煙點上,繼續說道,「公共租界的三才螺絲廠,巡長應該聽說過吧。」
「取了日本舞女的那個赤國富?」程千帆神情一震,來了興趣。
大頭呂心中嘿笑,就知道巡長會有興趣,這個赤國富是姑蘇望族出身,在公共租界辦了個螺絲廠,此人最出名的是,年輕時候放著家裡給介紹的千金小姐不要,娶了個日本舞女,差點將自家老子給氣死,當時也是名動上海灘。
當然,坊間最感興趣的是,說這個日本舞女極為妖嬈,特別是在床第間頗有些能耐,把赤國富迷得三魂五道的。
「是的,這個赤木,便是赤老闆家的那個日本太太所出。」大頭呂說道。
「嘖嘖,娶了個日本女人,還給兒子娶了個日本名字。」程千帆搖搖頭,問道,「他們為何冒充郜曉蘩?」
「據這個赤木君交代,他們是一伙人,都是富商子弟,平時無所事事,不知道從哪裡看到了戶政科的戶籍資料,得知了有郜曉蘩這麼一個人,又知道驪女士同巡長是朋友,就想著打著郜曉蘩的名義,來訛巡長您一筆錢。」大頭呂說道。
「訛錢?」程千帆冷笑,「這麼荒唐的藉口,呂哥,你信嗎?」
「屬下也覺得蹊蹺。」大頭呂皺眉,「不過,這赤木君一口咬定是這般。」
「用刑了?」
「用了。」大頭呂點點頭,「不過,得知他是赤國富的兒子,後續的大刑暫時沒上。」
「唔。」程千帆點點頭,「先關著。」
說著他冷笑一聲,「本來嘛,他赤國富在公共租界,我也打不著他的主意,這不,送上門了,嘖嘖。」
「赤木君供出了那一夥其他男女的名單,巡長您過目。」大頭呂從身上摸出一份口供遞過來。
程千帆接過來,掃了一眼,嘴角一揚,順手將口供放進抽屜里,「其他人先不要管,那個赤木先關著,等他老子的電話。」
「屬下明白。」
大頭呂點點頭,心中也不禁為那幫公子小姐的家裡默哀,得罪了小程巡長,他們的家裡少不得都要放點血了。
……
程千帆開車前往法租界麥蘭區伯特利,一路上都在思索。
直覺告訴他,那個赤木君所說的那一夥富家公子小姐的組織沒有那麼簡單。
最讓他感興趣的是,這夥人是從哪裡看到戶政科民國二十四年的戶籍資料的。
他之所以沒有讓巡捕房繼續對赤木君用刑,不僅僅是考慮到這伙富家公子小姐背後的背景,最重要的是不想打草驚蛇。
有些事情,巡捕房並不好介入太深。
否則的話,查出些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以他的身份會很難做。
只是扣押一個赤木君,劍指赤國富,以小程巡長貪財的性格,這很合理。
……
整個麥蘭區全面戒嚴。
程千帆一路上經過多處卡點。
不過,大名鼎鼎的小程巡長,在法租界的巡捕房是無人不識,自然是一路放行。
程千帆停好車,打聽了蘇稚康的病房,便朝著病房區走去。
乙組二號病房。
程千帆從右側走廊上去,遠遠地便看到一名女士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嫂子。」程千帆急忙上去打招呼。
這位是蘇稚康的妻子,蘇稚康在法租界有兩套房子,一處在安福里三號,一處在麥琪路。
去年蘇太太帶著孩子們回南京老家了,蘇稚康便一個人住在安福里三號。
「千帆,你來了。」蘇太太看到程千帆,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抹著眼淚,「你兄長他,他遭了歹人的毒手了。」
「我知道,我知道。」程千帆寬慰說道,「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為稚康兄報仇。」
說著,他攙扶著蘇太太坐下,「稚康兄怎麼樣了?」
「醫生說傷到腦子了,一個小時前醒了,說腦袋疼的厲害,醫生給打了針,又昏睡過去了。」
程千帆起身,來到病房門口,掀開白色的帘布,看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蘇稚康,眼眸中滿是擔憂和憤怒。
「嫂子放心,稚康兄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程千帆寬慰說道。
「希望吧。」蘇太太抹著眼淚說道。
「侄子侄女們呢?」
「在家裡,外面太亂了,我沒敢讓他們跟著出來。」蘇太太說道。
「嫂子,你去休息吧,我來守著。」程千帆看著疲倦的女人,輕聲說道。
「不用,不用,千帆你去忙你的吧,我守著就行了。」蘇太太趕緊說道。
程千帆好說歹說,蘇太太執意要守在病房外。
「我不在這裡看著,我心裡不踏實。」
程千帆拗不過,喊來護士,要了條毛毯給蘇太太,叮囑說蘇稚康清醒了一定要通知他,這才告辭離開。
他沒有從來的樓梯走開,信步穿越走廊,從另外一側的樓梯離開。
走到乙組六號病房外,就看到一個小男孩偷偷躲在牆角,手裡拿著報紙,正煞有介事的拿著看。
「小傢伙,你識字嗎?」程千帆笑著問。
「我當然識字。」小男孩抬頭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笑了笑,就要走開,便聽到小男孩問道,「你身上有糖嗎?」
程千帆停下腳步,「有啊。」
說著,他蹲下來,笑了笑,「怎麼,想吃糖?」
「我給你讀報紙上的字,換你的糖吃,好不好?」
「誰告訴你,讀報可以換糖吃的?」程千帆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問道。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5s 3.723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