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與鷗問程千帆,如果何關回巡捕房,並且接替三巡巡長的職務,他是否支持?利弊各幾何?
在彭與鷗看來,程千帆或許會支持,或許會有不同意見,同時分析出利弊。
他斷沒想到程千帆旗幟鮮明的表示反對。
「何關和金克木不同。」程千帆哈了哈手,說道,「金克木只是對日態度強硬,何關是親自上了戰場和日本人廝殺過的,且何關是主動投軍的。」
此前和三本次郎的會面之後,程千帆揣測研判出是三本次郎是幕後主使針對何關、金克木的行動,他便知道,三本次郎對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其中便包括三本次郎已經掌握了關於何關的較為詳細情況,最起碼是已經知道何關所在的江蘇省保安團在淞滬戰場和日軍發生過戰事。
「我了解特高課以及三本次郎的行事風格、脾性,對於何關這樣的抗日軍事人員,他們是不會放過的。」程千帆說道,「如果何關在法租界老老實實的隱藏下去,也許日本人不會那麼快動手,但是,一旦何關要回巡捕房,甚至是要接替我的三巡巡長的位子,三本次郎會毫不猶豫的下命令除掉何關。」
程千帆遞了一支煙給彭與鷗,他自己手中把玩著一支香菸,推了推眼鏡框,說道,「三本次郎不會容許一個有著強烈的抗日決心,並且在戰場上和日軍廝殺過的人進入巡捕房,甚至位列巡捕房中層警官之列的。」
彭與鷗摸了摸身上,找到洋火盒,推開來看,發現是空的。
程千帆從身上摸出洋火盒,劃了一根洋火幫教授先生點燃香菸。
「而且,以我的猜測,三本次郎甚至有很大可能安排我來幹掉何關。」
「此外,我對於何關現在的情況不太了解,但是,以我對他的印象來說,他的性格並不適合做一個潛伏者,這一點很關鍵。」
說著,他用洋火的余火點燃了自己的香菸,輕輕抽了一口,呼出一道白霧,「基於這些原因和考慮,我是堅決反對何關回巡捕房的。」
他邊說邊思忖,「甚至於,依我個人意見,我是建議何關離開上海,或者更加確切的說,他應該脫離敵人的視線。」
程千帆皺著眉頭,「我無法預料三本次郎何時對何關下手,保險起見,還是轉移出去。」
……
「你們兩個不愧是好朋友。」菸灰落下,彭與鷗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組織上詢問了何關的個人意見,他也表示不太願意回巡捕房,當然,何關同志也表態,如果組織上做出決定,他無條件服從組織上的決定。」
「如我所料不差的話,何關渴望回到戰場。」程千帆說道。
他太了解何關了,且不說何關本就不是做潛伏工作的料子,這個傢伙最喜歡的還是上戰場,殺鬼子。
「是的,何關同志想要去部隊上。」彭與鷗搖頭笑說,「你對他倒是了解,他說了,想要去華北參加八路軍,如果去華北不方便的話,他就去南昌參加新四軍。」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子。」程千帆露出笑容,這很何關。
程千帆看了彭與鷗一眼,「彭書記對於何關應該還有其他安排考慮。」
彭與鷗驚訝不已,「你怎麼看出來的?」
程千帆微笑說,「聽到我堅決反對何關回巡捕房,彭書記你儘管很驚訝,但是,並沒有流露出有不同意見的意思。」
他大拇指一彈,將菸蒂彈出去,「而且,彭書記你一開始對何關的評語是,出色的軍事人才。」
年輕的『火苗』同志『戲謔』的看了老同志彭與鷗一眼,「像是何關這樣的和日軍發生過激烈而殘酷的陣地戰的軍事人才,彭書記捨得放他離開上海?」
「你小子。」彭與鷗指著程千帆,哈哈一笑,「沒有什麼能瞞過你們這些傢伙的。」
看著程千帆,彭與鷗正色說道,「上海淪陷已經數月之久,日寇所到之處燒殺淫掠,無惡不作,組織上決定在郊區組建游擊力量,開展環滬郊區的抗日鬥爭。」
「太好了!」程千帆聞言,無比振奮,「我這段時間也在思考這件事,日本人雖然占領了上海,但是,他們的主要兵力在市區,實際上在郊區的兵力是薄弱的,針對日軍在郊區兵力不足,統治力度薄弱的情況,這是我黨在郊區開展群眾工作和領導抗日鬥爭的好時機。」
程千帆的眼眸仿佛散發光芒,「日軍也知道他們目前對郊區的掌控不足,日本人急於建立上海偽政權,就是想要藉助漢奸力量以加強對上海郊區、周邊的掌控。」
「我們必須趕在上海偽政權成立之前,先期做好郊區的抗日武裝鬥爭工作。」
說著,程千帆看到彭與鷗用異樣的表情看著他。
「彭書記,怎麼了?」程千帆問。
「你說的這些,正是我和江蘇省委、上海市委的一些同志所討論過的。」彭與鷗非常高興,讚許的點點頭,「去年見到『翔舞』同志的時候,『翔舞』同志說起你,說你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步兵科的學業非常優秀,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軍事人才,我當時並沒有太在意,現在看來,『翔舞』同志所言非虛啊。」
程千帆聞言,露出開心的笑容,沒有說什麼『翔舞』同志過譽了之類的話。
看到這一幕,彭與鷗也是笑了,他猶記得『翔舞』同志說起『火苗』同志的時候,不像是首長同志談及手下出色的兵的表情,那是長輩對晚輩有出色表現的自豪,彭與鷗當時甚至覺得『翔舞』同志還有一種『快來誇誇我家孩子』的那種意思,他便講了講程千帆的工作表現,誇讚一番,當然,這不是刻意誇讚,『火苗』確實是非常優秀,而彭與鷗隱約覺察到『翔舞』同志的情緒似乎更加高漲。
他看著程千帆,他就感覺到現在程千帆的表情很有意思,很像是那種得了長輩誇獎、沒有讓長輩失望的開心樣子。
……
「在浦西,有我們的同志領導成立了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彭與鷗說道。
「青東?」程千帆立刻問,「主要包括哪些區域?」
「青浦東部,主要包括趙巷、七寶、黃渡、重固、徐涇等地。」彭與鷗說道,「組織上有意將這一塊區域打造為青東抗日游擊根據地。」
「江蘇省委成立了外線工作委員會,委員會作出了決定,準備派遣一部分骨幹同志支援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
「我黨並不缺乏有堅決的革命熱情和抗日決心的同志。」彭與鷗說道,「缺乏的是軍事人才,特別是和日軍經歷過真刀真槍的殘酷戰鬥的軍事人才。」
「何關同志帶隊和日軍有過激烈的陣地戰,還發生過慘烈的白刃戰,這樣的軍事人才更是極為罕見。」
「我一直在考慮向外線委員會提議,將何關同志加入到委派支援青浦游擊隊的名單中。」彭與鷗說道,「不過,有其他一些同志認為何關回到巡捕房,依靠金克木的關係,能夠發揮出很好的作用,故而暫時還沒有形成最終決定。」
彭與鷗深知,這不能怪其他同志有安排何關潛伏在法租界巡捕房的想法,法租界巡捕房內部如果有自己人,這對於我黨在租界的工作太重要了:
『火苗』、『魚腸』、『飛魚』在法租界潛伏,甚至連黨小組都成立了這件事是高度機密,整個江蘇省委以及上海市委只有彭與鷗知道,其他人並不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才會對何關潛伏法租界巡捕房格外期待。谷
彭與鷗詢問程千帆的意見,也是考慮到程千帆最了解法租界的情況,如果程千帆認為何關回到巡捕房是利大於弊,那麼,彭與鷗會考慮收回自己的想法,支持何關回到巡捕房。
現在,程千帆旗幟鮮明的表明了反對何關回到巡捕房的態度,彭與鷗自然也堅定了安排何關去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的想法。
……
「我支持何關同志去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程千帆表態說道,「這確實是對於何關同志而言最合適的安排。」
彭與鷗點點頭,「我會向組織上正式提出我的意見的。」
「游擊隊那邊的武器裝備如何?」程千帆說道,「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知道你小程巡長手裡有貨。」彭與鷗微笑說道,「不過暫時用不著。」
淞滬戰場後期,因為指揮不力,在對日正面作戰中打的非常英勇的國軍,在撤退的時候卻演變成了大潰敗,沿途丟棄、遺失了不少武器彈藥。
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成立的家底便是依靠這些撿到的武器彈藥,其中甚至還有一門迫擊炮。
所以,目前情況下,青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的武器彈藥是不缺的。
對於游擊隊來說,目前最缺的就是軍事幹部,需要的練兵發展的時間。
……
程千帆向彭與鷗匯報了特務處總部向他下達了剷除漢奸鄒鳳奇的命令,他也已經下令上海特情組為此次鋤奸行動開始做準備了。
「鄒鳳奇此人主動投靠日本人,影響極為惡劣。」彭與鷗表情嚴肅說道,「組織上了解到,鄒鳳奇在暗中聯絡其他北洋軍閥,遊說這些人投靠日本人。」
「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鄒鳳奇的盟兄弟周懷古已經從保定出發來到上海,響應日本人籌備上海偽政權。」
「周懷古?」程千帆面色古怪。
「怎麼了?」彭與鷗問道。
「前年的時候,特務處就曾經下令制裁周懷古,只可惜行動失敗,特務處上海站損傷了好幾個人手。」程千帆說道,「周懷古到上海了?」
「這個就不清楚了。」彭與鷗搖搖頭,「北方的同志只掌握了周懷古來上海的消息,具體行蹤無法掌握。」
「我這邊會安排人卻查的,最好是已經到上海了。」程千帆說道,他的表情冷冽,「既然是盟兄弟,那便一起上路,也好有個伴。」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便在一個巷子口握手道別。
程千帆沒有向彭與鷗匯報他準備向華德路的日軍軍馬場展開襲擊行動之事。
『火苗』雖然也受到彭與鷗的領導,但是,卻也不完全受到彭與鷗的領導。
他是直屬於『翔舞』同志領導,並且安排由『農夫』同志直管。
考慮到『火苗』的身份複雜性和特殊性,『農夫』同志特別指示,有哪些情況可以向彭與鷗匯報,哪些情況不需要匯報,這是由程千帆自己掌握的。
具體到此事,他為何選擇不向彭與鷗提及華德路軍馬場之事?
制裁鄒鳳奇之事,是特務處總部下達的命令,程千帆也已經向特情組內部相關人員下達任務安排。
即便是極端情況下,國府這邊知道紅黨方面得知此事,此事泄密的源頭較多,並沒有明顯的指向性。
但是,襲擊華德路軍馬場不同,目前除了程千帆之外,便只有李浩和喬春桃知道,一旦國府方面得知紅黨知曉此事,順著線索去查,指向性相對明顯,很容易查到程千帆的身上,他不得不防。
……
三小時一刻鐘後。
公共租界,華德路。
一名西裝革履,極為英俊的青年男子,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然後收起雨傘,推開了『路易斯咖啡廳』的門。
進門後。
他隨意的掃了一眼,便信走向樓梯,朝著二樓而去。
「吱呀——吱呀——」
皮鞋踏在木質樓梯板上,發出悶響聲,皮鞋底部沾了雪,燒了壁爐的咖啡廳頗為溫熱,雪化成水,在樓梯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上了二樓,轉了個彎。
青年男子微微皺眉,然後便看到了掛著『a3』牌子的包間。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徑直走過去。
包間的門是虛掩的。
他推開門,便看到一個長相極為秀氣的男子、正冷冷的看過來。
程千帆反手關上了房門。
看到來人是誰,這個比女孩子還要秀氣的男子立刻起身。
「從你進了這個包間,你盯著窗外的雪花看了三十三分鐘,看出什麼名堂了?」程千帆將雨傘放在椅子邊,淡淡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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