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多爾袞正駐兵於朗坊。
朗坊北臨燕京,東交天津,南接滄州,西連保定,為京畿要衝之地。
這地方在燕京和天津之間,正好隔斷了唐節與秦山海兩路兵力,使他們不能合師。
同時,多爾袞派兵從北面包圍天津,又派兵直逼滄州、截斷秦山海部的陸上退路。
這一日,大帳議事。
先開口的是代善的第四子瓦克達。
瓦克達如今已四十二歲,頗為驍勇,進了帳便直接指著地圖上擺在北面的瑞軍兵馬道:「我可一戰擊殺唐節,請睿親王下令!」
多爾袞淡淡看了一眼這個比自己還要大一輪的侄子,轉向豪格問道:「你怎麼看?」
今年年初,豪格因為在背後說多爾袞的壞話,被議罪削爵。
他當然也心中忿慨,但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一切該以大清江山社稷為重,依然隨軍入關。
此時豪格見多爾袞發問,掃了一眼地圖,道:「唐節本部兵馬已敗,不過只剩些殘軍與索沛合兵,根本不足為慮。我願領兵攻秦山海,只要打敗秦山海,唐中元一定不敢再守燕京,必定退回山西,派一路兵馬追擊,同時指兵南下。天下可得。」
多爾袞指了指范文程,又問道:「范章京來說吧。」
「我們不必去攻打唐節。」范文程拱手應道:「如今張榜安民成效已顯,燕京人心浮動。奴才已派人勸降吳閻王,他的回信在此,請睿親王過目……」
多爾袞已經看過信了,接過掃了一眼便交給諸將輪流過目,帳中有輕呼聲響起。
范文程又道:「吳閻王一倒戈,燕京指日可破。唐節確實已不足為慮。至於秦山海……奴才認為,打敗他不如圍困他。王笑在山東經營,兵不過十萬,眼下又把精銳都派到天津。山東兵力必然空虛。秦山海若是固守大沽口還可以隨時乘船返回,但他既敢出兵靜海。我們只要切斷他的歸路,兵攻山東,秦山海孤師在外,已翻不起多大風浪……」
豪格有點生氣。
多爾袞心裡有數,卻偏要問自己,擺明了想打壓自己。
但豪格也知道範文程的提議是最適合的,哼了哼並不說話,接過吳閻王的信看了一眼,道:「好大的胃口,一個無能流寇也該要封王。」
「給他又有何妨?他一降,不僅是燕京可定。一漲一消之下,唐中元也要元氣大傷,如何防得住山西、陝西之地?」
「讓他直接把唐中元的人頭獻上來。」
「難,他不肯背負弒主之名,也沒實力對付得了唐中元。」
「那爺率兵到居庸關,親斬唐中元好了……」
多爾袞擺了擺手,又問道:「濟南動靜如何?我料定我們兵逼滄州,王笑必要派兵去援,為何還未有信報傳來?」
「稟睿親王,並未發現德州有兵馬北上。」
「莫非他們是以海船載兵,從滄州東海岸登陸?」
「德州到滄州才多遠?從德州繞到海邊,再登船到滄州,捨近求遠,來得及嗎?」
議論聲中,多爾袞皺了皺眉,感到有些奇怪。
王笑居然不守滄州?
那自己真的要把秦山海這條大龍吃掉了……
不多時,忽有快馬馳來。
「報!」
「報和碩睿親王,滄州已然攻克……」
多爾袞聽罷戰報,再次問道:「可有遇到楚軍?」
「並無。」
不管王笑打的什麼主意,多爾袞心知王笑已經來不及再調兵北上了。
他站起身,一道道命令發號下去。
「范章京,回信吳閻王,答應他的條件,讓他打開燕京城門,與我前後夾擊唐節所部。」
「奴才領命。」
「瓦克達、滿達海,你們率部攻唐節所部,之後匯同吳閻王,管束其兵馬……」
「是!」
「豪格,你領兵從南門入燕京;碩塞,你主攻西門;孫仲德,你領炮兵營攻東門……」
「是!」
「傳令蔡家禎,領兵埋伏於燕京城北。一旦唐中元出逃,務必斬殺……」
「是!」
「速傳令阿巴泰切斷靜海縣到大沽口之間的道路,圍住秦山海所部,不許他們走海路返回山東……」
「是!」
「傳令到滄州,讓多鐸做好準備,只等燕京攻克,馬上發兵德州……」
「是!」
「願與諸君秉承先父汗遺志,櫛風沐雨,為大清開疆拓土!入主中原!」
「入主中原!入主中原……」
~~
京城。
東暖閣。孟九與李柏帛相對而坐,兩人臉色都有深深的疲色。
李柏帛道:「今天劉循去見駕了。他說這皇宮當中所用的鎏金太多,鎏金里有毒素,人在宮內待久了大多不長命。他還舉了例子,道是楚朝太祖、太宗一個活到七十多,一個活到六十多,其後子孫往往三十歲就駕崩。」
「劉循這是在勸陛下放棄燕京啊。」
「不錯。」
「陛下怎麼說?」
「陛下說要御駕親征,原話是和東虜干一仗,打得贏就坐天下,打不贏就回陝西,省得一天到晚聽我們吵。」
「燕京肯定是守不住的。」孟九緩緩道:「若不是秦山海前陣子小勝了一場,我也已經勸陛下儘快歸還西安了。呵,你仔細想想,秦山海北上後,一直據大沽口而守,他為何突然兵出靜海縣?」
李柏帛沉吟道:「他察覺我們有棄守中原之意、因此打了一場勝仗振奮我們的士氣?」
孟九點了點頭,又道:「你再由此往前推斷,王笑為何要與我們聯合抗虜?」
「他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
「錯了。」孟九道:「他早就知道我們守不住京城。聯合抗虜,他為的是給我們一個希望,讓我們和建奴消耗,他好爭取時間經營山東。」
李柏帛不信,沉吟道:「他真能算到這麼遠?」
「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們有機會守住京城。」孟九道:「但對建奴的了解,我們不如王笑啊。建奴之強,不在於今天的多爾袞,而在於皇太極。皇太極比老奴強太多了,近二十年經營,整合諸部、銳意改革、又先後征服蒙古與朝鮮,已經完成了對中原的戰略包圍,正如他所言『伐楚如伐大樹,先從兩邊砍,則樹自撲』。如今是皇太極遺澤最厚的時候,王笑是要避其鋒芒,徐圖發展,這才棄守河北。可惜,我明白得晚了,被他當成了盾牌。」
「但眼下退也不好退。一旦被建奴截殺,居庸關一丟,只怕連山西都保不住。不如放手一搏。」
孟九抬了抬眼,嘆道:「你看吳閻王可有要放手一搏的樣子?」
李柏帛大恨,道:「東征之前我們便說過,先經營秦晉之地,再徐圖中原。是劉循、吳閻王等人屢屢勸陛下要一舉問鼎天下。到如今反而又是他們先打退堂鼓!」
「說這些還有何用?」孟九目光看向門外,又看了看天色,目光更加暗淡起來,緩緩道:「只怕我們真要勸陛下棄守燕京了。」
「怎麼了?」
「時辰到了,我派去監視吳閻王的探子還沒有回來……」
下一刻,有親衛迅速進到閣中。
「報,高尚書從濟南回來了,帶了王笑的書信要呈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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