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昨夜未能安眠的不止是第五倫,還有黃皇室主王嬿。大筆趣 m.dabiqu.com
她所處的定安館,位於宣平門大街以南,安門大街以東,第五倫前日進入常安,又出門給士卒發餉,數次經過。每次第五大將軍一來,都會博得整條街的士卒呼喊一片,他們一嚷嚷,定安館裡的宮女奴婢就怕得要命。
「不要怕。」
王嬿寬慰眾人,可她心裡也沒底。
這是兩百年來,常安首次被外來者攻破,當初項羽破咸陽的殘暴鮮少有人知曉,但誰會相信,外頭那群骯髒散亂的大兵,是秋毫無犯的義軍呢?更何況,還有在南陽遭受過破家之災的陰麗華,對王嬿講述戰爭的殘酷。
陰麗華覺得,自己當初幸而是被嚴尤軍中一個與劉秀有故,名叫任光的糧官點名保護,還給押送她入京的士兵塞了賄賂,才免遭羞辱。
好心收留她的王嬿,如今卻也面臨相同的處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就算要死,我也寧可死在長安,死在孝平皇帝身邊,而非跟著父親,亡於荒野。」
王嬿性格裡帶著些執拗和剛烈,這兩日來,她手邊的匕首就沒離身過,一旦有兵卒衝進來無禮,她便要舉刃自盡!
王莽以新篡漢,她身為漢朝皇后,無可奈何;如今新室即將覆滅,作為長公主,她又能做什麼?僅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自己最後一絲尊嚴。
還是陰麗華向王嬿哀求,勿要輕易捨生:「婢在南陽時,與舂陵劉文叔有婚約,只差請期親迎,而第五倫與文叔亦有故交。」
當初第五倫去南陽,雖未能與劉秀見面,但二人相互贈玉的事,在當地很出名,雖然劉秀是個小人物,但第五倫還派人去徵辟過,或許……
陰麗華想著,或許自己亮出身份,出面請求,能讓第五倫善待黃皇室主,若能如此,也算對王嬿報答救命大恩了。
但麻煩之處在於,第五倫雖派人將定安館保護起來,可卻忘了有王嬿存在一般,對她們沒有半分理會,想拜請都沒門路。
正在此時,外面卻又嘈雜起來,使得定安館再度慌亂,王嬿又握住了匕首,陰麗華連忙出去看個究竟——自從大亂以來,定安館的官吏婢女跑了不少,如今陰麗華反而成了王嬿最信任的人。
不一會,她便返回稟報。
「太后,外頭有人來宣令,說禁令已經解除,兵卒各歸營壘,從明日起,兩市恢復貨殖,百姓可出門購糧。」
王嬿狐疑,即便解禁,百姓肯定會惶恐不敢信,不至於立刻有這麼大的陣仗吧?
陰麗華道:「是第五將軍讓人召集各閭里正、什伍帶著民眾,出門觀刑,說是要在東西市,公審民賊。」
……
公審早在天剛亮後,就在蒼龍闕以東的漢時丞相府中舉行了。
第五大將軍高坐堂上正中,右邊是一眾親信,諸如第八矯、任光、馮衍等人;左邊是降將和渭北豪強的代表,立國將軍趙閎、寧始將軍史諶、邛成侯王元等位列其中。
既然第五倫打的旗號是「誅暴」,雖然首惡王莽跑了,那若不逮著幾個從惡喊打喊殺,那這趟入京,豈不是誅了空氣?
於是,最喜歡記小本本的第五倫,遂列出了一個「民賊」的名單,此刻便由馮衍宣讀。
「故五威司命陳崇,大興冤獄,阿諛取容,壅塞下情。」
「故太傅、平化侯唐尊,以虛偽言行來竊取名譽地位,亂為表率,誤人子弟。」
「故明學侯張邯、地理侯孫陽,為莽製作井田制,又亂改地名官名。」
「故納言魯匡,設立五均六筦制度,毒虐工商。」
這是抓到的五個人,除陳崇外,有兩位是隨王莽出奔,落在後頭,被越騎營趕上生擒帶回;地理侯孫陽躲在里閭間,被人舉報見俘;最後一個魯匡,早已下野,住在老家平陵縣過日子,卻被被王元擒了帶來。
馮衍讀完後,在內心裡暗暗腹誹:「彼輩皆是當年公孫祿在朝堂上痛罵,請求王莽殺掉的。明公厭惡公孫祿欲復漢家,令我將其除去,但其所恨者,卻與公孫祿相差無幾。」
也有例外,比如當年被公孫祿列為罪人第一的劉歆,因是第五倫一起造反的同夥,是可以爭取的「朋友」,如今暫時被划去。還有國將哀章、太師王匡等人,遠在洛陽,也暫時審不到他們頭上。
且說今日這幾人,率先喊冤的,是地理侯孫陽,竟直接往王莽頭上甩鍋。
「改地名、官名之事,皆乃陛下之願也,我不過是奉命而為,哪敢自作主張?」
孫陽開始絮絮叨叨說起讓天下人困惑不解的事:王莽為啥總愛改名。
「陛下一心恢復周制,故而官名、地名皆欲應經典,削漢時十三州為十二,又據《堯典》裡『宅,南交』典故,改交趾為交州,又依照《禹貢》,合涼州、司隸為雍州。」
「陛下厭惡戎狄蠻夷,故邊郡多改為威戎、鎮蠻之類;陛下喜歡有不喜歡無,故無錫、無鹽改名有錫、有鹽;陛下又偏愛符字,故沛郡改叫吾符,定陶改叫迎符。」
「兗州有個亢父縣,陛下覺得這個亢字不孝順,改成了順父。」
明明是嚴肅的公審,但第五倫怎麼感覺自己想笑啊,看看左右,憋笑的也不在少數。
甩完鍋後孫陽再度喊冤,認為自己只是小過錯,先前只是一時糊塗,怎麼就成罪犯了呢?
「使吏、民不便,如何能說是無罪?「
任光當過地方小吏,開始替第五倫痛斥這孫陽,有些地方一年之內改了五次,連章都來不及刻,更別說日常使用了。官府行文發布告,不得不在地名後頭加括號,說這是漢的啥啥啥地方,連王莽發詔書,都不得不加旁註「故漢xx郡」,否則沒人看得懂。
這時候,邛成侯王元起身拱手道:「既然孫陽有罪,大將軍,依我之見,不如下令,凡新室所改名號,一律恢復其故名。」
首當其衝,就是要將常安,改回長安!
王莽改變了天下地名官名,然後,第五倫又改回去?
這一改,不就回到漢時舊名了麼?別以為這是件小事,在崇尚凡事「必也正名乎」的時代,此事有重大意義,第五倫瞥了一眼王元,他究竟是心急口快,還是有所圖謀。
故而第五倫搖頭道:「天下人剛習慣新時地名,忽然更改,豈不是令百姓又不方便?此事不急,只先取消王莽宣布用錯地名要處罰的禁令,使民、吏各擇其習而用,日後再順應民義,因其方便而選。」
這件事先拖著,接下來是幫助王莽管經濟的魯匡,五均六筦制度便是此人手筆,他只垂著頭不說話,仿佛一切默認,最後才道:「國師與我籌辦的五均六筦本是善政,若是推行得當,足以不加賦而國用足,只可惜用錯了人。」
他根據王莽示意,將鹽、鐵、酒、鑄錢等經濟事業,收歸政府官營,並徵收山澤稅,乃至於在五都設五均司市師,管理市場、物價與徵收工商稅,這不過是漢時桑弘羊故伎,只加了個官府給工商貸款的新政。
然而五均六筦造成的破壞,卻比漢武帝時的民生凋敝還惡劣,魯匡卻不認為是政策的問題,是他用人不當而已。
第五倫立刻批駁道:「被舉者有罪,舉者牽連,更何況,汝自以為管仲、桑弘羊,實則不過是榮夷公之流,使得天下無數人毀棄產業,汝若無過,孰人有過?」
而接下來的被押上來的唐尊、張邯就更加不服,雖然都狼狽不堪,但這兩位不愧是王莽死忠,依然視第五倫為叛逆,連冤都不喊,也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只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師古時善政,故才有井田、中都之政,已有成效,只可惜豪右短視,刁民阻撓,故而廢置。」
又道:「吾等一心為民,亦未曾貪一金之財,依照春秋決獄,原心定罪,何罪之有?」
馮衍過來與第五倫耳語,根據抄家的結果,這兩人還真是大清官,尤其是唐尊,居然表里如一,在外面穿著麻布瓦器,回到家亦是如此,居然啥都沒搜出來,比那群富得流油的前漢遺老差遠了。
可有的罪,比貪污還要可惡,那就是無能!
第五倫斥責道:「汝等自詡有始善之心,卻有殺民之實,今日不講春秋決獄。」
第五倫呵斥完畢,卻又有人啞然失笑,卻是享受了五威司命種種酷刑,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還被第五倫派人帶去天祿閣,從高處推攮下來,將另一條腿也摔斷的陳崇。
他是被放在木板上抬進來的,此刻眼睛腫得睜不開,因為聽到了第五倫的話語,陳崇努力抬起頭,嘶啞著聲音道:
「第五倫。」
「汝既然用的不是春秋決獄,那汝用來對吾等定罪的,究竟是新律,還是漢法?」
「非新律,非漢法,而是以天意,以民心定罪!」
第五倫可不想跟他們辯經,甚至連程序正義都不想要,只讓人敞開丞相府的大門,外頭是簇擁的人頭,是被召喚來的洶洶人潮。
之所以將這幾人定為「民賊」審判,是因為他們在民間名聲極壞:小吏最惱火亂改地名讓他們增加無數工作量的孫陽;百姓商販最憤恨以五均六筦擾亂天下經濟還濫發貨幣的魯匡;輕俠惡少年對天天派人在街上釣魚執法,禁止男女同行的唐尊深惡痛絕。
而所有人都對天天監視民眾的五威司命又懼又畏,新朝律令嚴苛,誰家沒個親戚被五威司命帶走?
雖然對第五倫的軍隊還沒放下心,但既然第五倫將矛頭對著這些人,老百姓自然也是喜聞樂見,既然都被召來了,也就嚷嚷著請求嚴懲彼輩。
第五倫昨日用手過度,今天只能負手讓人大聲告訴常安民眾。
「諸位,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
「王莽是一夫,而陳崇、唐尊等人,則是賊、是殘!」
「如今獨夫遁逃,便先誅民賊!」
「將彼輩沿著橫門大街,押往東西市處死!」
如果說昨日第五倫是定軍心,那今天就是順民願。世事淪亡至此,總得有人背鍋,王莽逃不掉,他的死忠們也難辭其咎,就讓百姓這十多年積攢的憤怒,宣洩到他們身上吧!
但第五倫自己,卻不能不往深處思考:國家成了這個樣子,當真只是將王莽和幾個無能蟲豸換掉,就能改變的麼?
積弊兩百年,當整個機體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腐朽不堪時,換個頭換點零件,又有何用?而現在,第五倫和幾萬人馬就處於這腐爛泥潭的中心,是試圖讓它變得清澈,還是……
將一切推倒重來!
但這些長遠的事,只有第五倫考慮,原本擔驚受怕的常安人今日則高興壞了,在陳崇等人被押著在橫門大道上遊街時,都十分高興地問候他們。
菜葉雞蛋捨不得扔,有一樣東西卻扔得:銅錢,一千錢已經買不到一石糧食的新莽銅幣!狠狠朝民賊身上砸,甚至有人被砸暈過去。
等到了東西兩市,他們又被冷水澆醒,等待眾人的,是不同的酷刑。
鼓搗了井田的張邯,也被斬了個「井」字,身體被一分為九。
五均六筦的魯匡,則被處以車裂。
亂改地名的孫陽,被下令在身上刻那些他替王莽改過的地名,刻到「有鹽」時失血過多而亡。
老太傅唐尊被一男一女並肩,用浸透泥水的布條,活生生勒死!
皆是酷烈的刑罰,但越殘忍,常安人就越是解氣。
至於陳崇,則享受了秦時李斯父子的待遇:具五刑!
先黥、劓,斬左右趾,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於市!
當陳崇鼻子被割,臉上黥字,兩條廢腿失去了左右趾,看著劊子手持笞一點點向他走近時,他也聽到了第七彪奉第五倫之命,告訴他的話。
「之所以用具五刑,只是想讓陳司命記住,殺汝者,揚雄之弟子,第五倫也!」
……
第五倫沒有參與這場常安人憋了十多年的狂歡,他只聽說,在這些「民賊」被殘忍處死後,還被民眾一擁而上,分裂屍身,支節肌骨臠分,其中最惹人厭的陳崇,頭顱被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而奉命去追擊王莽的越騎營成重也回來了:空手而歸,只帶回了幾個無足輕重的皇庶子、庶女屍身。
「大將軍,王莽與數十人往南逃入儻駱道,巨毋霸一人持大斧阻於道口,一聲怒喝,嚇死了小人的一個麾下,又劈斷了獨木橋樑,吾等追擊不得,等繞路過去,王莽已不見蹤影。」
這劇情有點耳熟啊?真的假的,第五倫頷首,看來王莽是往漢中遁逃了,那兒現在還在王氏宗室,新成大尹王林手中,但兵不過數千,對他夠不成什麼威脅。
子午道不好走,武功的斜谷口甚至不在他手中,第五倫也沒太多兵力能用於奪取漢中,他派了小耿西取扶尉郡,也就是陳倉一帶十個縣,萬脩向東,準備收取新豐以東的翊尉郡十個縣。
相較於王莽,第五倫現在更關心另一個人的情況。
他依依東望,看向潁川方向:「秀兒,你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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