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第90章 羽林

    「殿下。」

    楊伯興聞召而來,很恭敬的行禮拜見。

    「坐,這裡是軍中,沒必要那般拘束。」朱以海打量著這個當初要投海殉國的樵夫,短短的時間,他的身上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有如換了一個人似的。

    此時身上鴛鴦戰襖,腰佩戰刀,背負弓箭,頭頂皮盔,充滿銳利彪悍之氣,就連眼神都變的不一樣了。

    「你們登陸後在南灣村的表現,是非常不錯的,甚至可以說,十個營頭分散成數十股人馬潛伏各地,唯有你們這一隊是做的最好的,真正的做到了不拿百姓一個紅薯,做到軍民魚水一家親的。」

    朱以海說的是實話,這次把一萬人馬分散打入鄉里,其實對他們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這比直面一支兇悍的韃虜的挑戰也不差多少。

    一支軍隊,還是一支明軍,更是一支末世時的新軍,想做到跟岳家軍一樣是很難的,甚至可以說很不現實,好在這支兵馬並不是普通的明末軍隊。

    他們在寧波經過整編,特別是朱以海給他們發賞發餉,使的這支新軍還是有不錯的新氣象的,起碼士兵們腰裡都揣著些銀子,軍中賬上還記著一些,幾次作戰勝利後,朱以海也是立即兌現了軍功賞賜,甚至每次都還額外的多發了些賞錢。

    平時軍中伙食也還不錯,甚至儘量為大家採購了新的衣襪子鞋子,使的他們現在確實有軍人的樣子,而不是一群流民乞丐般的賊兵,更別說朱以海授予他們監國親軍的榮譽,對他們承諾了許多美好的未來。

    比如將來子弟也能有機會子承父業,甚至是封妻蔭子。

    起碼的衣食住行有保障,甚至有了真正的軍餉錢糧收入,可以養家餬口,甚至以後可以娶妻生子,在這個亂世之時,這其實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更何況,還有國家大義,恢復漢家等這些崇高而又偉大的目標呢,也一樣能讓這些底層的士兵們有一種使命感。

    有些東西說起來很玄,但實際上不到萬不得已,其實也並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想當賊兵,天生想作亂,天生想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算明朝向來苛刻士兵,各種剋扣兵餉,欠餉,但大多數明軍也是很能忍的,只有當他們走投無路時才會去搶去殺,而當他們搶掠成性後,才最終難以回頭。

    多數士兵都還處於在那個關口徘徊的階段,只要有一點出路,他們也都不願意踏出那步,這就好比大多數明朝百姓,哪怕還能有一口吃的,也不會輕易的背井離鄉去逃荒,更不會去加入流賊盜匪一樣。

    走出那一步,其實成本是極大的,想回頭非常難。

    當然,朱以海雖然儘量的改善他的這支新軍的待遇,但這一次行動,仍然是個極大的考驗。

    十幾天的時間,總的來說,各部表現的還算可以,雖遠未達到朱以海的期望那樣,但畢竟飯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不少兵馬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擾民的情況,甚至有欺壓百姓,甚至是鬧出諸如害民之舉,但相對來說,都還只是極少部份。

    犯的較多的事還是諸如侵占百姓的財產,比如偷雞摸狗,再比如拔百姓菜不給錢,或少給,又或者調戲村婦,甚至夜踹寡婦門,甚至有些傢伙找大戶『借糧』『勸捐』的,有些還因為一些事情跟村民起衝突鬥毆打架的。

    好在也沒有更過份的事情,並沒有說奸**人,搶掠殺人等嚴重惡性事件。

    但暴露出來的問題還是比較多,尤其是吃拿卡要這種非常普遍。

    「你們隊是表現最好的,真正做到與民秋豪無犯,甚至還很真誠的在幫助百姓,你這個隊總功不可沒。」

    楊伯興道,「卑職本也是窮人出身,所以並不欺壓百姓。」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知道欺壓窮苦百姓最厲害的是誰嗎?往往就是那些原本也是窮苦百姓,然後一朝得勢之人,他們欺壓起百姓來反而是最兇狠的。」為什麼會這樣,這裡面可能有涉及到複雜的人性。

    但這是很普遍的事實。

    如果不是過於追求完美,其實如今的情況,已經算是比較好的,可以說這次的行動,基本上過關了,甚至能說是超過預期的。

    本以為也許會有幾支人馬失控,但最後也只是些不大的問題,這些都是能夠改正的。

    想想崇禎朝,孔有德為何帶領登萊新軍叛亂?

    起因是地家主的一隻雞。

    再比如許多勤王邊軍譁變,往往也是缺糧無餉,最後百姓搶掠地方,最後跟地方官員或豪強、鄉民們打起來了,最後就成了譁變叛軍,甚至當年陝西等地流賊裡面還有大量的邊軍,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勤王的兵馬,也有些是去剿匪的兵馬,最後就因糧餉給成了叛軍。

    據說當年各地邊軍入京勤王,而朝廷使臣卻讓他們一天換幾個地方紮營,目的就是想辦法不給錢糧,因為有條舊規矩,兵馬新到,一般都是紮營後第二天才發糧,於是他們就使勁的折騰兵馬,就是為了少給幾天糧而已,根本不把兵當成人看。

    這次渡海的各營,起碼是有糧有餉的,甚至士兵腰裡還有些銀子,擾民、搶掠這些,並不是迫切的生存需要導致的,而是一些過往的積習導致,因此他們搶起來也不是那麼狠,甚至也沒有進一步的衝突升級,只是小打小鬧。

    這種事情,一兩天也不可能完全改變。

    沒一會,沈文忠受召而來。

    「你之前報的那個張大鵬的事情,孤也另找人了解過了,哨官張全也給孤報告了,這個事情呢,雖然不是好事,但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沈文忠對張大鵬這個兵還是很滿意的,上報時也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主要是王寡婦夫家的族有里有一些意見,認為傷風敗俗,特別是有損他們名聲門風。」沈文忠道。

    朱以海笑笑,「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如何解決,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有意見的人解決了,他們對王寡婦肯定是不滿的,但你可以讓張大鵬給王家點錢,就算是補償名聲嘛。再一個,王寡婦再嫁,她夫家留下的那點屋、田,可以讓張大鵬明確聲明,都留在王寡婦和亡夫所生的那個兒子名下,孩子由張大鵬幫著撫養成人,但不改其姓,這樣我相信他們是可以滿意的。」

    「另外,我們也給他們做點補償,比如說從王家招幾個兵,或者再補點錢糧什麼的,相信他們應當會通情達理的。」

    很多問題,其實都是可以用錢解決的,所以朱以海認為沒必要去扯什麼風俗名聲這些,直接經濟補償就好了。

    本來兩人也是朗情妾意你情我願的事情。

    「殿下對這小子太好了點。」沈文忠雖然如此說,臉上還是很高興。

    「懲罰還是得有的,他這次行事影響不小,這小子本來這次立了不少功,可以升個什長了,但也犯了這麼大錯,所以給他降為二等兵,讓他好好漲漲記性。」


    「臣代張大鵬謝殿下開恩。」

    「讓那小子親自來跟孤說吧,把他調到旗手營親兵隊來。」

    「那是他的榮幸。」

    「文忠啊,你在旗手營監軍做的還是很不錯的,鑑於我們這支兵馬,如今還有些良莠不齊,我打算增強一些監管。準備把監軍設到更基層去,不僅旗手營要設監軍御史,營哨隊三級,也各要增設一個副職,專職軍法監察、督戰等,他們不管軍事指揮,專職軍紀軍法、督戰,你覺得如何?」

    「這是好事。」沈文忠回答。

    「我覺得這個專職副職,應當用士人擔任。你也知道那些帶兵的大老粗們,尤其是哨隊級的軍官們,大多沒什麼文化,甚至好多目不識丁的,行事也向來比較粗鄙的,我希望用士人增加軍隊基層的建設,尤其是軍紀這塊,他們不僅要去主抓軍紀,還要做好思想工作,要利用他們的文化知識,跟底下的士兵們講國家大義,講華夏文明,講忠孝禮義,要讓我們的兵開眼,讓他們不僅是一群只知殺戮的戰士。」

    沈文忠動容。

    「這個提議非常好,只是怕秀才入營,跟大兵們有理講不清。」

    「慢慢來嘛,咱們的士兵是一群忠義之士,只是大多沒文化,我們的秀才入營後,得先跟他們融入進去,成為真正並肩作戰的同袍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長官。得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生,真正去了解大家的想法,知曉他們的需求,為他們解決問題,積極向上的引導他們。」

    而且這些秀才到時也可以在朱以海身邊接受教導兼幫辦軍務,然後再到下面去做副職,他們會有更好的塑造性,將來甚至有機會轉成為優秀的軍官,晚清曾國藩的湘軍,將領九成都是讀書人出身,都是通過幫辦營務慢慢熟練軍務,最後成為優秀的指揮軍官的。

    歷朝歷代都會有監軍,文臣監軍、宦官監軍,但把監軍搞到最基層的哨隊去,這無疑比較少見。

    而現在朱以海說的這些,甚至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一隻軍隊不僅要敢打能戰,還得知道為何而戰,還得可控安全,軍隊既得是最鋒利的劍,又不能傷到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文忠豈會不明白呢。

    「孤會為將士們提供糧餉,足兵足餉,將軍們會負責訓練和指揮,而士兵們日常的思想動態,心靈需求,將會由你們這些監軍們來幫助他們解決。」

    「有一點要記住,你們不是去壓制甚至懲罰他們的,你們是去跟他們同生共死的!」

    「臣明白!」

    朱以海轉向楊伯興,「孤交給你一個任務,按這份名單,把上面所違犯軍紀的士兵和軍官都給帶回來。」

    那名單上,就是這段時間下鄉的各部兵馬中違紀犯事的那些人。

    「殿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沈文忠問。

    「無規矩不成方圓,軍中更要令行禁止,出現了不好的苗頭,就要立即掐掉。這些人,視情節輕重,給予懲戒。嚴重的,該殺就殺,該開革就開革,輕點的打軍棍或抽鞭子,但有一條,不要剋扣大家的軍餉,更不要罰錢。」

    「那些餉錢銀子都是大家拿命換來的,犯了錯該罰就罰,但不要罰錢。罰完後,記錄檔案,以觀後效。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我們只有不斷的淘汰清理掉那些害群之馬,才能健全隊伍,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王師。」

    朱以海還是那句話,當兵入伍,匡國濟世那是崇高使命,但朱以海也不只是當跟大家談理想說報國,該給的錢糧賞賜也不會含糊,但也因此禁止他們再如從前那樣去搶掠,如果做不到,他就會一批批淘汰掉那些人。

    其它的軍隊他暫時還管不著,但是他親手整編出來的這十個營頭,卻絕對是不容含糊的。錢糧武器優先供給這十營,軍紀也會優先整頓。

    「是否等到這仗打完再說?」沈文忠問。

    「不,現在就處置。」

    權力的本質是不斷的妥協交易,但這件事涉及到朱以海立身根本,不可能妥協,否則萬丈高樓平地起,這地基都是空的,還談什麼,早晚塌樓。

    亂世之中,若是他手下兵馬的軍紀都抓不好,那談什麼復興大業,談什麼根據地,談什麼穩定江南,談什麼反攻中原,恢復兩京?

    「我來搞錢,文忠你監軍,讓張名振、王之仁他們負責指揮打仗。」

    「伯興,孤將以旗手營家丁隊為骨幹,組建一支新的部隊。」

    「便恢復上十二衛親軍之羽林衛吧,孤特授你為羽林衛前營游擊將軍,各營中抽調忠勇守紀之兵一千組建。羽林衛的職責隨駕護衛侍從、維持軍隊紀律,保障軍令執行,組織軍事法庭。」

    楊伯興愣在那裡,一時反應不過來。

    而沈文忠卻道,「殿下這是要讓羽林衛在軍中擁有如錦衣衛南鎮撫司的職權?」

    錦衣衛分南北鎮撫司,其中北鎮撫司主要是負責對外辦案的,而南鎮撫司卻是負責對內監督北鎮撫司的。

    明朝的上十二軍親軍,其實二百多年來變化很大,甚至可以說早不復開國之初設立的樣子。

    羽林衛其實也早不如勇衛、錦衣諸營了。

    而現在朱以海恢復羽林衛,新設了羽林前營,但其職責卻也與原來的羽林衛不同了,這裡面最大的變化,就是這個監督軍隊甚至軍事法庭了。

    很明顯,這不是一支打仗的軍隊,這是一支負責執法的軍隊,實質就是憲兵。

    再搭配剛才朱以海提出的要在哨隊基層也派士人擔任監軍,專職軍法、督查這塊,魯監國的用意很明顯,是要藉機狠抓軍紀,進一步加強對軍隊的控制權了。

    「羽林前營編制一千人,所部士兵一部在本營隨駕護衛,監察督戰、傳遞軍令,另一部份則分屬各營哨隊的監軍,充任他們的執法親兵。」

    沈文忠這個旗手營監軍,也將擁有一個來自羽林前營的監軍親兵隊,專職監軍哨副,也會有一小隊羽林親兵,最基層的隊副監軍,也會有五個羽林兵,這些兵只聽從監軍們的命令。

    「去吧,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該開除的開除,該打板子的打板子,該抽鞭子抽鞭子,當然,那些表現良好的,該賞的也要賞,唯有賞罰分明,先立規矩後執法,才能號令嚴明,令行禁止,讓所有人都信服。」

    「開戰之前,每人賞銀五錢,做為大家這些天良好表現的賞賜。」

    「等擊敗李賊後,孤還有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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