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直接回答。李伯辰就在立即將守諾其殺死和再付出一些耐心之間猶豫片刻,最終選擇了後者。因為無論怎樣,他都決定將阿斯蘭的陰靈活活拉出體外,再從其口中拷問出更多的東西。現在在他活著的時候做出提問,是因為這兩個問題比較重要,李伯辰怕他成為陰靈之後記憶和認知出錯。
李伯辰便道:「你知道麼?」
「問題就在於此,我不知道。」阿斯蘭說,「不但我不知道,沒人知道。天地初開的時候就有我們鬼族,我們有文字和歷史,我們最初的祖先抵達過世界北邊的盡頭,傳說盡頭那裡的天空一片漆黑,結冰的海水向下轟鳴落去。」
他的語氣變得略微舒緩低沉,像對自己所說的話入了神,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此時的李伯辰收斂了百丈金身,但感知仍舊敏銳。雖因力量逐漸衰退的緣故無法像初臨世間一般洞悉周圍的一切,卻也仍能覺察到就在雪下、地下,有無數生機緩慢而鑑定地蔓延。
山巔之上的須彌司祭想要出手了。
「隨後當然還有同族想要去看世界南邊的盡頭。六國的魚國和姜國在最南吧?更往南就是無盡的汪洋了吧?你們六國的人是這麼說的。可鬼族的前輩留下來的歷史和文字說,一直向南,還會有一片廣闊的土地。但那裡不適合人居住了——當塗山以北更向北,越來越冷,到最後幾乎要將無盡汪洋凍住。而那片土地向南更向南,越來越熱,最後整個世界都在燃燒,沒人能過得了那片火海。」
李伯辰開始感受並撥動氣運。北辰主生滅殺伐,他就是北辰。這句話在今夜之前於他而言是一句沒用的廢話,但自無畏真君降臨在他身上那一刻起,他對氣運這東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並在之前短暫又漫長的戰鬥中得到了更多的領悟。
現在,他同樣小心而緩慢地設下埋伏,神與人合而為一的他認為自己今夜將戰無不勝。
「又過去很多年,有了須彌羅剎,羽人蛟人,還有人。」阿斯蘭的語氣變得更慢些,「我們被驅逐到當塗山以北,所以再想看傳說中世界的盡頭,就只能向北走了。但從那之後,沒人再能看到傳說中世界盡頭的夜空、從世界邊緣轟鳴落下的冰海,也再沒有新的傳說了。」
李伯辰終於開口:「因為再沒人能走到那裡?」
「因為世界的盡頭消失了。」阿斯蘭說,「世界的盡頭變得無邊無際。傳說中越過極北的注姜山再在冰海上走上一整年就能看到冰海從世界邊緣落下,可現在越過注姜山,哪怕走上兩年、三年、十年甚至五十年,冰海還是冰海,永遠沒有盡頭了。」
李伯辰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麼了:「魔國南下,與這件事有關?要世界盡頭真的變得無邊無際,你們不是應該反而北上開疆拓土麼?因為冷?」
他在問這些問題的時候,這具身軀之中的「人」一時間略略占據上風,他心中甚至生出一個念頭,因而令他不像之前那樣覺得自己足可掌控一切、征服一切——如果阿斯蘭說的是真的,那麼魔神也知道這些事嗎?魔國南下一定得到了魔神的允准,難道如三魔君那樣的存在,也無法解決令魔人不得不南下的危機嗎?
這麼看……神似乎未必是神了。
「因為活不了——北邊的土地越來越沒法養活東西了。幾千年來,慢慢的、一點點的,動物和飛鳥死去了,地衣和苔蘚死去了,種子死去了,最後連須彌人也沒有辦法——生機完全消失了。我們把這種地方叫做死地。世界的盡頭的確無邊無際了,可死地也越來越多了。我們猜,生機都被無邊無際的盡頭帶走了。」
須彌人司祭的觸手探至兩者身下,李伯辰感到那些觸手織成一張大網,幾乎將附近數百步之內的土地都掌握其中了。此時他的人性稍占上風,令他不再像之前那樣睥睨萬物、以我為尊,而本能地生出更多擔憂與警惕。就是這些警惕,令他發現了身體之中的神性所不屑一顧的蛛絲馬跡——
還有另一個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操縱氣運。
這個人就是阿斯蘭。以此時的近乎靈神之體,李伯辰可以確信阿斯蘭的確是生靈,但他又的確在對周圍的氣運造成影響。這種影響極為微弱但也極為精妙,與李伯辰操縱氣運的手段有著極大的不同——李伯辰是有意識有目的地對氣運進行干涉,而阿斯蘭的所作所為,更接近於某種本能。
現在這種本能似乎隨著他的心意對周圍小範圍內的氣運進行改造,對身處其中的雙方都造成了影響。這種手段在引起李伯辰警惕的同時也引起了他的興趣——鬼族號稱萬族之祖,而李伯辰也記得應慨曾說過「你看我是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這種話,用以解釋他為何戰力低下。
他曾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搞不清楚這句話的奧秘——倘若自己覺得應慨弱得像三歲孩童一樣,他也會那樣麼?那鬼族豈不是早該被滅絕了麼?
現在,李伯辰似乎能從阿斯蘭這種對氣運的本能干涉之中窺見一點端倪了,可他還沒有完全搞明白。不過眼前的事實是,自己在東營中最初見到阿斯蘭時,是將其當成了一個身手並不大好的羅剎的。而阿斯蘭現在的表現也的確貼合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
他和應慨,都是故意令自己產生了這種印象麼?對他們而言,這種印象有什麼好處?
李伯辰沉聲道:「所以,羅剎想要由魔國人占據六國土地,而你們隱元會則想試著和平共處?」
阿斯蘭的臉上露出難辨真偽的微笑:「是的,所以我們選擇了幾個人,看他們誰更適合做這個新世界的王者。現在看來你很合適。」
他說得太多,也太直白了。李伯辰很懷疑如此輕易得到的「魔軍南下的真相」究竟有多少可信度。而阿斯蘭開始說這種極易令人起疑的言論,該意味著他已經慢慢不大在乎自己的威脅了。
——須彌人司祭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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