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蒂埃拉梅聖彼得大教堂建立竣工,至它被羅斯騎兵放了一把大火,前後才不過八個年頭。
自特魯瓦伯爵阿勒蘭二十歲時,在「虔誠者」路易的冊封下正式成為特魯瓦合法的伯爵,那時是公元820年。
如今已經四十四歲的他,帶領軍隊絕望地站在巴爾河的南岸,看著大教堂在橘紅色的大火中搖搖欲墜。
「我的大教堂!我的大教堂吶!難道尊貴的阿雷馬爾大人已經殉道?!」
他站在戰馬旁,雙手捂著腦袋不知所措,漸漸的乾脆雙膝跪地。
他既沒有下令軍隊竭盡所能撲滅大火,也沒有發動對襲擊者的追殺。
一來,火勢已經嚴重到軍隊無能為力,就算硬著頭皮滅火,手裡連拎水的木桶都沒有,如何救援呢?
二來,大火越燒越旺,附近卻是一片安靜。此處較低平的河谷處有何大量泥漿翻湧的痕跡,顯然襲擊者是從那個方向過河並繼續南下的。
阿勒蘭實際第一時間就注意到那邊的異常,然而他哪怕是用腳指頭想一想,明知襲擊者逃亡的正確方向,也不敢真的發動追擊。
他能短時間內召集數百戰士拼命追殺,證明了他不是個懦夫。
只是真的向明顯南下的襲擊者追殺,由此引起某些亂子,可是絲毫不亞於敵對的圖爾伯爵與阿基坦貴族大舉入侵呢。
因為身份未名的「騎馬匪徒」,他們既然真的從眼前的區域過河道南下,很快就會進入
歐塞爾伯國的領地。
康拉德治下的歐塞爾伯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強大與禍心。
那是已經虛弱不堪的特魯瓦絕對不能招惹的存在,加之自己與對方才簽訂完盟約,伯爵阿勒蘭審時度勢地認識到不能給勃艮第人落下任何不利於己的口實。
勃艮第人的復國夢昭然若揭,康拉德似乎註定是勃艮第人新時代的英雄。
已經年老的康拉德絕,在其年輕時並非僅僅卑微的給查理曼做小狗,並非僅以一些極端的行為滿足年老的羅馬皇帝的奇怪需求,從而換來權力。
他一度活成了玩具,高級教士也要唾棄一口痰斥責其骯髒行為必下地獄,當然教士們還不敢斥責查理曼在這一問題上有任何的不檢點。
飽受通風苦楚的查理曼因而在心理上得到很大滿足,就像賞賜忠犬一塊肥肉似的,歐塞爾的大權便賞給了康拉德。
一個隱忍許久的青年突然間龍歸大海,康拉德舉目四望,覺得所有人都是敵人!
所有曾嘲諷自己的傢伙都該死。
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勃艮第,在查理曼晚年進一步拆分。以至於勃艮第的一部分乾脆送個了阿基坦貴族,或者說是查理曼親妹妹的兒子。
歐坦伯爵家族出自加洛林王室旁支,查理曼非常珍惜自己唯一的妹妹,奈何妹妹沒有自己的高壽,對過世妹妹的哀思轉化給兩個外甥的賞賜。
歐坦與奧維涅,兩個伯爵地皆由他的親外甥擁有。
以
外甥控制阿基坦大部分,還將原屬於勃艮第的部分土地劃歸給阿基坦。
查理曼的許多拆分領土、新封貴族的舉措,都是為了確保自己死後,被征服的地方貴族們不要再作亂!
所以,康拉德表現得與忠犬無意,心滿意足的查理曼自然而然認為這個年輕人及其家族,會永世效忠加洛林王室。
不過等到查理曼一死,在歐塞爾已經完全站穩腳跟的康拉德,他果斷開始了擴張行為。
歐塞爾伯國境內有著大量的勃艮第族人,它的鄰居勢力也多是如此。
歐塞爾軍直接武裝吞併了托內爾伯國(Torodoren)、阿瓦隆伯
國(Avallon)、奧蘇瓦伯國(Auxois),還毀掉了桑斯伯爵家族,侵蝕掉大量土地後僅保留了桑斯主教的一片直轄地。
歐塞爾軍又向著西方進軍,意欲完全吞併訥維爾(Nevers)伯國,達到飲馬羅亞爾河的目的。
如此瘋狂的擴張舉動完全違背了查理曼昔日的設想,但新一代的「羅馬皇帝」路易追認了歐塞爾擴張行為的合法性。
只是此舉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歐坦伯國的安危,歐坦伯國順勢北上,硬生生將訥維爾城奪了下來,之後單方面與歐塞爾講和。
彼時,又一次越過庇里牛斯山的埃米爾國大軍,他們氣勢洶洶而來,再一次嚴重威脅到法蘭克的生存。
「虔誠者」路易審時度勢,在面臨強大外地入侵
的時期,只能要求國內陷入內鬥的貴族們停戰。對內鬥勝利者、取得優勢者,所有行為全部既往不咎,默認其成果全部合法。對於內鬥中還倖存的失敗者,就承諾將其改封。
靠著這些手段,路易順利組織龐大的國王-貴族聯軍,在以巴塞羅那為中心的戰場,法蘭克軍隊再一次挫敗了埃米爾國的野心。
有了勝利功業的康拉德,他更加坐穩了權勢。其他的勃艮第貴族看得真真切切,這樣一位好戰的貴族,已經無人可以撼動他在勃艮第貴族圈子裡的盟主地位。
歐塞爾可是短時間內吞併了合計五個伯國,這些曇花一現的小國本是查理曼故意用來分裂勃艮第的,勃艮第的勢力的確因分散而削弱,反之也極容易令歐塞爾有機會各個擊破快速吞併。
被吞併者除了新生的伯爵家族痛苦外,廣大民眾與下級貴族,想想自己的身份便審時度勢擁護強大的歐塞爾的康拉德。
如此擁護,使得康拉德的勢力更加膨脹。
比起剛剛獲封伯爵時期,康拉德用了二十年將歐塞爾的領地擴張了三倍有餘。
他儼然成了勃艮第的盟主、一位無冕之王。
基於這場已經發展為全國內戰的大戰,諸勃艮第貴族看清楚了,全新的「羅馬皇帝」洛泰爾其實已經無力翻盤。
勃艮第的諸位幫他是情分,為了自身的利益,只有幫助合法的皇帝,才能為自己的擴張行為做合法性背書
。
諸貴族出於情感,不便於承認歐塞爾的康拉德成為復國後的勃艮第王國的首任國王。
若是承認康拉德的兒子威爾芬為王,大家達成共識。
威爾芬是在勃艮第腹地的埃維納大教堂接受洗禮,諸多老牌貴族家族作為見證人參與儀式。
如今,年輕人的勇武也不輸其父親,想必諸貴在他的帶領下,能順利繼續啃食蘭斯大主教轄地,趁著梅茨伯國大崩潰,順手把梅茨也吞併。
勃艮第歷代國王做不到的事情,說不定威爾芬能做成。
基於歐塞爾與特魯瓦曾簽署的契約,兩地的東北、東方向就以塞納河上游劃界。
所以對於在大教堂點燃大火的羅斯軍而言,菲斯克率兵繞著一片森林走,馬隊在曠野荒草中前進,只要在南下十公里左右,即可抵達塞納河右岸(北岸)。
羅斯軍也不可避免的撞見一座有駐軍把守的市鎮——勃艮第奧(Bulgundio,今塞納河畔的Bourguignons)
一如市鎮的名字的意思「勃艮第人之地」,這座城就是康拉德近二十年前下令建造,市鎮存在的主要目的,就是向河對岸的特魯瓦伯爵宣示自身的存在與權勢。
這個時代,貴族們還沒有「邊防軍」的概念,邊境線只是畫在抽象的羊皮紙地圖上的抽象線條,比起樹立界碑更有效的,就是安排少數軍隊再領地邊緣的關鍵節點建立哨所。
河畔的勃艮第奧,
就是這樣發展出的哨所關卡市鎮。
此城人口接近五百,定居者是第一批駐軍,以及軍隊的家眷。
當地軍隊兵力不足一百,他們在身份上依舊屬於歐塞爾伯爵家族的直屬部隊,由於長期沒機會上戰場,他們當下的實力究竟如何,伯爵並不知情。
康拉德本人已經抽掉自己伯國的主力去了東方,留在歐塞爾主城與其他關鍵城市的軍隊,不但兵力少,士兵的素質也很糟糕。
帶領主力離開所伴隨的風險,上年紀的康拉德此舉並非老糊塗了。
新的戰爭就是一場豪賭,人生暮年的康拉德決定狠狠賭上一把,只要成功了,勃艮第就將進入全新輝煌。至於失敗的代價那就不要失敗。
歐塞爾伯國幾乎成了空架子,他令自己的親戚、被吞併小伯國的貴族守衛主要城市,要求他們帶領守軍保持防守姿態。
同時,歐塞爾與歐坦進行密談,密約規定,歐坦伯國可以在名義上反對皇帝洛泰爾,但行為上必須保持克制中立。倘若歐坦決定舉兵反叛皇帝,勃艮第貴族們將轉過頭來圍攻之。
難道歐坦不會支持皇帝麼?
這怎麼可能?歐坦伯爵支持皇帝,就等於反對自己的兄弟波瓦蒂爾-奧維涅伯爵。此事絕無可能,歐塞爾一方對此心知肚明,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了。
考慮到自身的安危,秘密會談時的歐坦伯爵,只能承認這沒有增加奇怪附加條件之密約。
如此
一來,非常關鍵的訥維爾城的羅亞爾河浮橋,因其是在歐坦伯爵手裡控制,倘若西方阿基坦的軍隊走此橋過河,等同於歐坦伯爵毀約。
條約不一定絕對有效,由於勃艮第勢力隨時可以圍攻歐坦,康拉德願意相信,歐坦方面考慮自身安全會恪守條約。
因為哪怕是上遊河段的羅亞爾河也不能算是小河。
訥維爾城面對大河,這裡的浮橋只要砸斷鐵鎖鏈即可毀掉。
越是龐大軍隊,在過河問題上越是麻煩重重。
小股軍隊以少量駁船即可過河,數千兵馬要過河,非組織大量駁船而過不得。
本來法蘭克帝國喪失了建造長橋的技術,能再度恢復製造浮橋的技術已然是「加洛林復興」的重要成果之一。
持續的戰爭使得爭鬥中的彼此將駁船都儘量藏起來,鮮有的浮橋必成為爭奪的焦點。
若非歐塞爾與歐坦很早就做了契約,康拉德也實在不好意思攻占訥維爾城,親手毀了那浮橋。
只要毀了浮橋,凡圖爾、阿基坦、土魯斯貴族想要進入勃艮第,或是面對羅亞爾河想破腦袋地過河,要麼指揮軍隊繞道東南的阿爾卑斯山區走一巨大且危險的圈子。
正因為做了這些準備,康拉德才較為放心的帶上主力去了第戎。
奈何老東西千算萬算,完全想不到有一萬名士兵的羅斯遠征軍突然加入法蘭克帝國的全面內戰。
非常黑色幽默的是,被他兒子帶領騎兵精銳擊潰
的羅斯騎兵,突出山區後,就在平原地帶一路破壞一路南下。
羅斯騎兵即將進入歐塞爾伯國,康拉德渾然不知,歐塞爾本土駐軍更是一竅不通。
當然,菲斯克對於自己打到哪裡了,他尚未從阿洛維斯、歐奈騎士嘴裡獲得有價值情報,被俘的蒙蒂埃拉梅大教堂主教阿雷馬爾心如死灰,根本不能就當前局面說出個所以然。
他可不會磨磨蹭蹭地停下來傾聽朋友、俘虜的推測。
無論前方發現的市鎮是什麼情況,羅斯騎兵的四面八方都是敵對勢力正是事實,昨夜調整的戰略現在就可以落實了
。
騎兵慌慌張張離開燃燒的教堂,暫且不知道身後時候有追兵。
也許追兵是存在這,那麼羅斯軍就必須馬不停蹄的前進。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出現的市鎮,也看清了那裡存咋較寬闊的河溝與一座木橋。
菲斯克定睛一瞧,以他老戰士的直覺意識到情況變得很棘手。
在法蘭克世界,凡是擁有橋樑的村鎮,就意味著它必然是很有戰略價值的地理節點。
他甚至都沒有整頓大聲訓話一番,更沒時間做任何的戰前動員。
突然間,號手鼓起胸膛,牛角號傳出響徹身心的轟鳴——進攻號已被吹響。
號聲勝過一切動員話語,那號聲傳達出非常乾脆的命令,即全速攻占前方市鎮,殺盡一切。
於是,本來是勻速快步走的馬匹突然受令加速,兩支並不滿編的騎兵隊
暫且顧不上後方,押運大量繳獲品的人數、馬匹都很少的後勤隊。
阿洛維斯眼睜睜地看著這群羅斯騎兵嗷嗷叫地沖向大河溝,他以自己的認知已經揣測到那就是塞納河的上游,也知道理論上過此地的河塞納河河段就真正進入了歐塞爾伯國。
「你們就濫殺吧。」他帶著鄙夷的默默嘟囔:「勃艮第人會跟你們拼命到底。或許你們渴望的就是這個。」
阿洛維斯才不會愚蠢地帶著自己的老夥計陷入混亂中,他們守住繳獲的物資原地待命,於是一雙雙眼睛看著已經順利殺入橋樑的羅斯騎兵,如洪水一般衝過木板橋殺入市鎮。
這是羅斯軍與歐塞爾伯國的第一戰,同時也是羅斯軍首次主動進攻勃艮第勢力的合法領地。
羅斯騎兵已經在殺戮幾乎沒有防備的歐塞爾邊境守軍,訓練有素的他們在牢牢控制了橋樑建立橋頭堡後,後方的兄弟們快馬加鞭魚貫而出,如同五百個死神一般,菲斯克帶兵給勃艮第奧市鎮的所有人判了死刑。
即將傍晚,勃艮第奧被羅斯騎兵不講道理的突襲徹底征服。
菲斯克與布羅迪,兩人雙雙率部完成對市鎮的占領,也幾乎是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分明在攻擊一個軍事據點。
騎兵發現了在眾多草垛木屋的包圍中,存在一片有木牆圍著的建築區。
木牆圍起的範圍不能說小,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必是軍事據點。
騎兵們不勞他們的
指揮官命令,戰馬撞開徐徐關閉的大門,抽出鋼劍與繳獲彎刀的戰士,隨即戳刺、劈砍來不及防衛的守軍。
一些守軍聞聽戶外的嘈雜,才走出營房就與那些奇怪衣著的騎兵打了個照面,罷了連滾帶爬鑽回營房。
歐塞爾與特魯瓦已經許久沒有作戰了,守衛邊境的士兵即家屬,與其說是守衛邊境,不如說是在為伯爵大人屯墾。
以塞納河上橋樑為分界線,河右區域都是特魯瓦伯國領地,當地不可種歐塞爾的田。
勃艮第奧市鎮處於南岸的河左區域,此地不存在巨大圍牆保護整個定居點,唯有核心的軍營尚有木牆。為了生活方便,村民走在曲折小道很容易走進附近農田,村民的馬廄、牛棚與羊圈也都只有籬笆圍起來,市鎮的糧倉也都擺在軍營之外。
軍營木牆之外頃刻間成為人間地獄,羅斯戰士考慮到此地很可能有守軍,他們心態謹慎,針對當地人的殺戮也為此異常兇殘。
那些逃入宿舍的守軍,哪怕他們是一群「老弱病殘」,面對突襲的敵人不做任何反擊也對不起自己的身份。
最後的守軍陸續殺出來,帶著劍和斧,與已經下馬步戰的羅斯戰士打成一團。
也是此時,這些連二流軍隊都算不上的勃艮第偏遠地域守軍,第一次見識
到了傳說中諾曼人才有的盾牆。
即便如此,二十餘名年齡各異的守軍,還是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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