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遼游騎的任務是查探北疆軍可能的援軍。
發現後,稟告的同時,發起第一波阻截。
這任務不複雜。
但北疆軍沒來。
鎮南部的那些草雞騎兵也沒來。
卻來了一隊大遼騎兵。
「是我們的人!」
一眼看不到邊的大遼騎兵沒法假扮,北疆找不到那麼多大遼制式甲衣和兵器。
可沒想到的是,這支大軍對他們發動了突襲。
這幾乎是一場屠殺!
殘存的游騎潰逃。
以至於來不及給大軍報信。
赫連督想過許多種可能,比如說楊玄早已在兩側,甚至是後側布下伏兵,故而他在大營中留下了五千人作為阻截和預警。
兩翼他最為重視,派出了大量游騎警戒。就算是北疆軍來襲,他也能從容布置。
所以,他不擔心兩翼,反而不時詢問身後方向的動靜。
但沒想到的是,左翼突然出現異動。
「是林字旗!」
赫連督看著那些大遼騎兵正追殺自己的游騎,腦海中就像是猛地繃斷了什麼似的,面色劇變。
「是林駿!」
他的嗓子有些沙啞,「攔截!兩翼回撤,攔截!」
長陵眸子一縮,看著左翼那些北遼騎兵,沉聲道:「是林駿!唇亡齒寒,難怪楊玄有恃無恐!」
沈通雙手握拳,「楊玄若是大敗,我大軍就能長驅直入。林駿剛控制辰州,立足未穩,不堪一擊。故而,他必須要出兵,救援楊玄!「
林南罵道:「這個逆賊!當千刀萬剮!」
長陵眯著眼,「林駿被楊玄利用了一把,卻甘之如醴!」
沈通苦笑,「難怪他以三萬迎擊我軍八萬,依舊從容不迫。原來,他是在這裡等著。
長陵看著他,「敗了!」
「什麼?「沈通不解。
兩翼的騎兵潮水般的在撤回,往左翼進發。
長陵說道:「我說,敗了!」
沈通說道:「敗不至於。大長公主,我軍依舊優勢,能從容而退。」
「我說的敗,指的是赫連督。」
赫連督正在那裡指揮麾下應變,「撤回來,騎兵接應步卒,徐徐而退,不可急切!」
沈通蹙眉,「大長公主的意思……「
「赫連督只想到了北疆軍,這是大將之材。而楊玄卻斷定林駿不得不出兵相助,這是……帥才!「
大將之才,可縱橫沙場。
帥才,在朝堂之上亦能指點江山。
兩者不是一個級數。
可老夫也沒想到……沈通面色紅了一下,「老夫慚愧。」
「我失望的是,自己並未想到這一點!」
長陵的心情莫名,談不上難過,也說不上歡喜,「我不懂廝殺,但我知曉,戰陣並未簡單的兩軍對壘,還得要站在廟堂之高去思索,應對。他想到了,我,卻沒想到。」
沈通趕緊安慰,「大長公主未曾經歷戰陣,自然要差他些……」
敵軍撤離,北疆軍愕然之餘,紛紛看向右側。
「那不是北遼軍嗎?」
「北遼軍怎地來了?還大打出手。「
「那是什麼?林字旗!」
「是林駿!」
「林駿竟然幫著咱們,這是何意?」
先前的廝殺激烈,北疆軍將士全憑一口氣撐著,此刻敵軍撤離,他們身心一放鬆,疲憊潮水般的用來。
「吃乾糧,歇息!」
()上官在喊。
赫連榮嘆息一聲,捷隆看著楊玄的眼神中都是崇拜之色,聽到嘆息就找茬,「你這是不滿?「
「老夫並非不滿,而是……有些悵然。」赫連榮嘆道:「老夫也曾執掌一方攻伐,總是覺著自己了不得。上次敗給國公,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氣。可今日一戰……三萬對八萬,老夫總覺著國公孟浪了些。可沒想到的是,林駿來了。「
捷隆默然,第一次沒有乘勝追擊。
赫連燕看了他一眼,「從得知林駿對辰州動手之後,國公就沒催促過援軍。」
這下連捷隆都明白了,「國公就等著林駿!」
這等廟算,堪稱是雲淡風輕,卻令人只能仰視。
姜鶴兒問道:「國公是故意讓援軍晚來的嗎?「
肯定是故意的!
這是眾人的想法。
楊國公正在觀看大遼內部爭鬥,聞言隨口道:「援軍若是加速,少說得多死兩千戰馬。既然如此,不如多死兩千北遼人。」
原來,國公只是單純的想減少些損失。
一面是三萬大軍面對強勢對手果斷出擊,損失不小。
一面是不舍損失一些戰馬。
這二者看似矛盾,可仔細一琢磨,卻格外的和諧。
老賊在記錄:三萬迎擊八萬,此乃磨礪民心軍心之舉,若援軍至,則成了對峙……
他抬起頭,就見王老二好奇的看著自己,「老二幹啥?「
王老二問道:「老賊你還想做名將?」
「不了!「
「那你想做什麼?」
老賊的眼中儘是堅毅∶
「名帥!「
……
「停住!「
林駿勒住戰馬,身後,兩萬騎兵開始結陣。
對面,曾是同袍的北遼軍在集結。
八萬大軍有五千在大營,右翼三千,先前的攻擊損失數千……還剩六萬餘人馬。
北疆軍那邊也損失不少,此刻正在吃乾糧歇息。
只需半個時辰,一支生龍活虎的軍隊將會再度出現。
林駿把目光收回來,「三萬對八萬,赫連督這個蠢貨,竟然算不到我的到來。寧興沒有大將了嗎?」
這話,帶著輕蔑之意。
沈長河說道:「使君,赫連督是皇帝的心腹。在這等時候,皇帝得提防各方勢力,故此,令最信任的大將領軍出擊,這是必然。」
這等時候,看的不是能力強弱,而是誰更忠心。
「他擔心路上林雅的人弄鬼?」林駿笑了笑,「該告訴他們了。」
林駿策馬衝出陣列,回頭,喊道:「誰還記得當年的南疆?」
大唐的北方,對於北遼而言卻是南方。
陣列默然。
看著對面的大遼軍隊,情緒有些古怪。
哪怕這一路做了許多工作,此刻沈長河心中依舊有些忐忑。
他擔心某個軍士突然喊一嗓子『我降了。,,瞬間,大軍就崩了。
「當年的南疆,曾壓的大唐北疆苟延殘喘。可你等再看看如今的南疆,內州,坤州,龍化州……接下來該是何處?泰州,辰州,潭州……大遼疆土被侵蝕,將士們在庸才的手中橫死,或是淪為俘虜,為大唐北疆修路種地。誰願意?」
沒誰願意!
這番話令人想到了當下的局勢。
三州丟失,大遼南方的局勢急轉直下。
「知曉是什麼驅使我執掌三州嗎?」林駿指著南方,「我在潭州時,接到了鷹衛的消息,楊玄決意要把北疆往前推進一步。()也就是說,他拿下三州之地後,將會往右橫掃過來。接下來便是泰州……」
這個戰略意圖很誘人。
那些將士看著有些憤怒。
再蠢的人也知曉,若是楊玄揮師右轉,以前的那些蠢貨,絕對擋不住。
唯有眼前的這位大遼名將,才是楊狗的勁敵,唯有他,才能護衛我等!
內州三地丟失的有多快,此刻這些將士的意志就有多堅定。
「楊玄拿下龍化州,隨即令錦衣衛刺殺金使君得手,他這是要在三州之中打下楔子。隨後左攻泰州,右打潭州。若是被他得逞,大遼南方,頃刻間就崩塌了。」
林駿指著對面的大軍,「我領軍前來,為的是協防辰州。可寧興大軍的游騎,竟然到了陳州一線,對我辰州斥候大打出手。他們要做什麼?」
沈長河喊道:「他們寧可把辰州、泰州丟給楊狗,也不肯讓咱們自救!他們寧可把咱們丟給楊狗,去北疆修路……」
將士們鼻息咻咻!
庸人是最好鼓動的……林駿神色冰冷,「大軍前來,卻瞞著我等,攻擊北疆,卻不通告……他們想做什麼?」
林駿擺手,「帶上來!」
一個被俘的北遼將領被架了出來。
「此人便是寧興大軍中領隊的斥候將領,說話!「
將領看著這些曾經的同袍,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大將軍說……要滅了三州!但凡三州的將士,隊正以上,盡數流放極北之地。普通軍士,進敢死營!」
流放極北之地,有死無生。
敢死營,實則便是送死的地方。
也就是說,三州之地的軍隊,都被寧興視為叛逆!
對面,林南說道:「大遼立國多年,威嚴猶在。那些將士多半是被林駿給蒙蔽了,否則怎敢謀反?下官的意思,鼓動一番,順勢出擊,先滅了林駿。」
赫連督看了北疆軍一眼,先前的死對頭正在歇息,但他們的騎兵卻出來了。
一旦這邊對林駿發動進攻,這些騎兵將會從側後給他一擊。
楊玄和林駿未曾商議,卻格外的默契。
一種荒謬感令赫連督想笑,想捧腹大笑。
他想問問,是什麼讓這等荒謬的事兒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遼的南疆。
是皇帝的責任,還是林雅的錯失?
「你盯著北疆軍!」赫連督看著林南。
這是要他牽制北疆軍之意。
「下官領命!」林南肅然拱手。
這時,林駿那邊傳來喊聲。
「不能!」
這聲音聽著悲憤。
林南一怔,「這是……」
「那個逆賊在撒謊!」赫連督冷笑。
「清君側!」吶喊聲再度傳來。
「大將軍,林逆巧舌如簧,不能再坐視他鼓動三州將士了!「隨軍的文官此刻開始摻和。
「你等有法子?「赫連督看向了林雅一系的文官。
文官微笑:」自然是有的。」
「老夫洗耳恭聽!」赫連督是皇帝的人,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文官擺擺手,一個看著像是僕役的老人上前。
「這是左相家中的老僕,當年曾帶過林駿一陣子。」文官含糊介紹了老人的身份,「相公許諾,保林駿平安,三年後,再度起復!」
這不關老夫的事,但此刻若是能兵不血刃解決此事,再好不過了……赫連督點頭,「去吧!「
老人策馬過去。
「三郎!」
老人孤零零的過去,喊聲在對面的吶喊聲中顯()得格外屏弱。
對面,沈長河說道:「有人來了。」
林駿策馬掉頭,眸光中多了一抹溫和,迅速轉為冷漠。
老人當年曾在林雅堂弟家待了幾年,專門伺候林駿。在林駿大些後便消失了。
此刻他的出現,勾起了林駿許多回憶。
「你是叔父的人。」林駿說。
這一刻,他對自己的身份再無懷疑。
林雅的私生子!
私生子!
「哈哈哈哈!」
林駿放聲大笑。
「三郎!」老僕距離林駿三步開外勒馬……林駿身後兩個好手,一個拔刀,一個張弓搭箭。
「你來作甚!」林駿問道。
老僕說道:「相公說,三郎是個好孩子,這些年為相公立功不少。」
「可他依舊出賣了我!」林駿冷笑。
「相公不得已。」老僕嘆息,「三郎,回來吧!相公說了,保你平安。三年後可起復。相公還說,你拿下泰州的手段雖說狠厲了些,可當下的局面卻少不得狠厲。
幾個孩子中,就你最像相公。相公說,從極北之地來到潭州,你定然不滿。可這是交換。年輕人,需要些磨礪,心性方能圓滿……」
「他的兩個兒子為何不磨礪?」林駿問道。
老僕苦笑,「他們,資質不好。」
「不,他們只是從小過的太好了。」林駿說道。
老僕嘆息,「三郎,回來吧!」
林駿搖頭,老僕心中一冷,「你若是不回去,便是大遼的叛逆。皇帝會想方設法滅了你,對面的楊狗會尋機滅了你……何苦如此?」
「回去告訴叔父。」林駿指著地面,「在此地,我四面受敵,可卻知曉誰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對手。我不再擔心刀子來自於身後。告訴他,我不是雛鷹,更不是他能隨意搓扁揉圓的棋子。」
老僕面色大變,「三郎你……「
「回去吧!「
林駿策馬掉頭,戰馬轉動,他說道:「叔父曾說,要讓我做南地之王,告訴他,我自己會做!」
老僕絕望,落淚道:「三郎,你這是自絕於相公啊!」
「不是父親嗎?」
老僕如遭雷擊,抬頭看著微笑的林駿,「三郎你……」
「多年前我就知曉了,回去告訴他,從此,他只有兩個兒子!「
噠噠噠!
北疆軍那邊來了數騎。
林駿擺手,「且去!」
「三郎!」老僕落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策馬掉頭。
北疆軍那邊來的是王老二,「國公說,辛苦了。」
這姿態好似上官,令沈長河也壓不住火氣。
「今日若非使君,楊玄怕是要狼狽而逃了吧!「沈長河陰沉沉的道:「若是使君決意與寧興大軍夾擊……」
王老二大大咧咧的道:「國公料到你會這般說,他說,要不,你試試?」
沈長河冷笑,剛想威脅。
遠方傳來了震動。
煙塵滾滾!
地平線上,仿佛無數人馬在疾馳。
那是南方!
「是北疆軍的援軍!」一個將領喊道。
王老二掏掏耳朵,對沈長河說道:「要不,你再把先前那番話,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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