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騷亂,不僅是使得張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也使得賈衢也開始審視自身,審視壺關,審視上黨的情況。
若說上黨是一把鎖,那麼壺關就是這把鎖的鑰匙。
這倒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鎖後面呢?
門是通往何處,屋子又是朝著那個方向?
賈衢若僅僅是為了守住壺關,其實問題並不大。
但是曹軍
通商麼,總是免不了會有奸細。
就算是後世那麼多的監控設備,依舊是少不了五十萬。
但是即便是有奸細存留於壺關,有可能並不知道壺關的爆兵能力有多麼強
一來是壺關關隘,軍校士官基本上都是當年跟隨驃騎的老卒,忠誠不是什麼問題,新兵也多數是涼州并州人,即便是在壺關城內,也有不少當年老卒,或是退伍,或是巡檢,或是為民,一聲號令之下,頓時可以立刻補充擴大隊列,總兵卒數目可以達到四千到五千人。
二來,曹軍即便是怎麼派遣奸細,這種藏軍於民的秘法,也就只有驃騎之下核心人物,以及類似於賈衢這樣早年就跟隨斐潛的太守,才會了如指掌,所以一般來說根本無法了解。
更何況派遣來做臥底,充當奸細的,多半都是一些旁支人物,山東真正核心人物根本不敢到關中來,生怕萬一被有聞司抓住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所以,就算是壺關有奸細,傳遞出去的信息,很有可能只是表面上的這些。
表面上有什麼呢?
表面上,上黨不算大,但是兵力卻很分散。
壺關,以及壺關關隘,三千人左右。
可惜了埡口軍寨
高平,長平一線,包括長平關,故關兩個小關隘,兩千三百人。
然後張濟帶著一千五百騎兵在滏口陘一帶,以及滏口陘關口石鼓山等地的守軍,合計兩千八百人。
這就是上黨所有表面上的兵卒數目了。
如果說樂進,或是說曹軍想要單從壺關這裡突破,正常來說,至少曹軍要在壺關之下用到三四萬的正卒,輔兵民夫就不算了。
所以,曹軍真的會集中三萬以上的人馬,強攻壺關麼?
羊腸坂道,可不是那麼好走的。
難道曹軍就不擔心在羊腸坂道上被小部隊突襲?
如果不是為了大規模進攻壺關,為什麼又派遣了樂進突襲埡口軍寨?攻而不進,守又沒有道理,必然只能退卻。
若是真要大舉進兵壺關,那麼壺關若是占據了曹軍三萬以上的軍力,其他地方又會是剩下多少?曹軍難道為了奪取壺關,就滿意了?
太行山,以上攻下都是難事,當年秦國挾持長平之戰的威勢,想要一舉攻克邯鄲,最後都是不果,更不用說是要以下攻上了,這山道漫漫,崎嶇起伏,即便是攻克了關口,進到了上黨盆地之內,還要防備被張濟騎兵迎面痛擊
對了,張濟
賈衢眯著眼,忽然站起身來,走到了廳堂內懸掛的圖輿之前,皺眉琢磨起來。
山東人,關中人。
上黨,太原。
陰山,北域
賈衢忽然眉眼一瞪,『賊子!竟然下得好大一盤棋!』
(ˇ==ˇ)
滏口陘,其北依鼓山,南靠神麇山,西過彭城,一路上有天井關和東陽關,向東出滏陽河。出了滏口之處,便是冀州平原。
滏口陘出現的緣由,應該是被逼出來的。
在周公羸弱,晉國垮塌,三家分晉之後,韓趙魏不僅分割了晉國位於山西高原上的遺產,同時其在河北平原上的人口和國土也無一例外地遭到了瓜分。
由於太行天險的存在,韓趙魏三方均面臨著溝通東西兩側國土的現實需求,尤其是趙國,過個路都需要繞道去韓國,或是魏國,白白的被收不少過路費,這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還能忍,時間一長,再好的友誼小船,也是說翻就翻的啊!
趙國在山西境內繼承的主要是太原和忻定兩處盆地,而在河北平原上則分得了漳水以北至大陸澤以南的土地。若是按照之前的老路,通過軹關陘、太行陘和孟門陘來勾連的話,主要途徑都需要經過韓魏兩國,等同於咽喉被韓國魏國掐著。因此趙國人最終找到了一條橫穿太行山脈的道路,只是由於上黨高地的存在,還是無法完全避開同韓國的糾葛,但也算是真正的屬於趙國自己的道路,也就是滏口陘。
從趙國的遷都歷程來看,晉陽與邯鄲無疑是其位於太行山兩側的中心城邑,而滏口陘的主要意義便在於直接溝通這兩處據點。
若是從邯鄲出發向西,越過滏山之後便進入太行山脈,緊接著滏口陘分成南北兩支,南路橫跨濁漳河進入長治盆地,然後沿西北方向可以進入太原盆地,而北路則是順清漳河逆流而上,經過漫長的山路之後到達太原盆地北部。
就兩條支路比較而言,擁有長治盆地作為中繼的南路顯然比完全穿梭於山區的北路具有更大優勢。但也正是這種情況的存在,使得分家的兄弟最終走向了相互攻伐。
對趙人而言,確保長治盆地的控制權是聯繫其東西兩片國土的必要條件,但在三家分晉之初,是韓國獲得了上黨地區的大部分城邑,而趙國僅有上黨北部的少許城鎮,趙國企圖在上黨北部區域建立前進據點『襄垣邑』,然而因為韓國和魏國聯手作祟,以一敵二之下趙國的落敗便成必然,建於趙人之手的襄垣縣,最終多數時間是在韓國手中
張濟,就主要負責從襄垣縣,到滏口陘的岔路口涉縣,這一整條線都是張濟的防區。也就是從滏口陘到長冶壺關一帶,然後再到太原盆地南部的這麼一條線的防禦區間。至於滏口陘從涉縣往北至臨洺關的那條路,並不是在張濟的防禦範圍之內,那是屬於崔鈞的防務
當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張濟在滏口陘南路上,多少還是有一片區域是可以跑馬的,若是換成了北路麼,基本上就是在山中繞行了,想跑馬也是跑不起來的。
張濟,歲數也不算小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濟現在算是丁克人士。
張濟早年投靠了董卓,常年征戰,所以沒有子嗣。
當然,這個丁克,是被動的,當時的環境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說的,不僅是張濟一個人,整個西涼隴右,乃至於關中都是動盪不安,無數家庭分崩,逃離,死亡
什麼?
張繡?
張繡只是張濟的從子。
就像是死掉的張闐一樣,只不過是張濟家鄉族人而已。
張濟原本也有老婆的,但是他現在老婆也死了。
前一段時間死了,病死了。
他老婆當然不是『鄒氏』,而是西涼的糟糠之妻,只不過因為張濟離家實在是太久了,而西涼本身混亂得很,所以他老婆也自然談不上什麼養尊處優,就積勞成疾,即便是被張濟後來接到了上黨,也是沒能補起來,前一段時間終究是熬不住,故去了。
張濟自然是傷心,但他覺得,死的是他老婆,但又不是他老婆
準確的說,不是張濟他記憶裡面的那個老婆。
這種情況或許是因為張濟心中下意識的迴避這個事實,就像是他會迴避去想當年的那些朋友,那些同胞,那些曾經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殺敵,卻最終屍骨無存的戰友,朋友
只要還活在記憶里,他老婆就不會死。
只會淡忘。
這麼說有點怪,但是實際情況就是這樣。
張濟在接他老婆回來之後,基本上和他老婆就是相敬如賓的狀態,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嗯,說同床異夢有些過,只是張濟下意識的逃避而已,因為在他年少之時的那些愛慕情愫,似乎在分別的那個時候,就深深的刻在了他心裡,而他不願意將內心當中在村口張望的倩影,和當下羸弱的婦女重疊在一起
雖然張濟也知道,是同一個人。
但,分別太久了,記憶的斷層太深了。
熟悉的人,變成了陌生的樣子。
就像是初戀,最終被財米油鹽打敗,十幾年再次偶遇,悵然無語,只剩下如煙的嘆息。
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但是你已經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是當年的我
張濟只是需要點時間適應,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適應,人就沒了。
張濟不是什麼聖人,他只是粗人。
他更不懂得什麼叫做溫情,甚至連情感的表示都覺得是一種羞恥,或是一種恥辱,所以
他傷心,但是又覺得開心,一方面是他老婆的病其實是很痛苦的,死了也就意味著她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另外一方面則是他的老婆,從此合二為一,完完全全的活在他的記憶里,活在了他的心口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張濟依舊會在夢裡面見到,那曾經在灰黃的山間的一抹紅色身影,如同一道鮮紅的血,那首千轉百折的情歌,依舊在他靈魂深處縈繞
這種感覺,讓張濟很難受,他不擅長表達,更不習慣傾述。
他就像是大多數的西北漢子一樣,將一切都悶在肚子裡。
於是張濟就帶著人馬操練,因為比起情緒上面的痛苦,疑惑和無奈,張濟更熟悉軍伍之事,藉此離開那個讓他及其難受的氛圍。
從襄垣到涉縣,一共有三個中縣,兩個小縣,還有七個的村鎮,以及一些零星的小寨子。沒有大縣,更沒有後世那種有事沒事都要湊一起,隨時可能建一半就咕咕咕的鴿子高籠,所以這條防線上的人口並不是很多。
張濟帶著的這些兵卒,並不能在某一個縣城附近久駐,要不然驟然增加的人口,就會給縣城帶來短時間無法化解的壓力,因此,張濟一般來說頂多一個月,就會更換駐紮地點。
襄垣縣外,張濟營地之中,兵卒們正在整理輜重行李,準備更換駐地了。
張濟獨坐,卻有兵卒從營門之處而來,說是有『故人來訪』。
『故人?』張濟皺眉,『我早年離鄉,還有什麼故人?』
張濟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依舊起身,帶著幾名護衛到了營門之處,登高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還真的是『故人』!
營門之外,有一人頭髮黃褐之中發紅,一副胡人相貌,卻說得一口涼州漢音,『張將軍!經年不見,別來無恙乎?』
┐(~)┌
雖然壺關是屬於軍事功能大於民事的城池,但是街道上卻非常整潔,清掃得乾乾淨淨,與有些軍事要塞只管軍務,不顧及民生的髒亂,形成鮮明對比。
得益於斐潛早期推行的衛生制度,在壺關城內還有兩大一小的澡堂子,費用並不高,所以基本上來說每戶家庭都能支付得起。人乾淨了,也就不喜歡居住周邊的環境太髒,於是垃圾也就不能亂扔,驢馬騾子上街都要掛個屎兜子。
上黨太原上下也不見乞丐。
在上黨有專門的收容場所,太原也有。流民一進入州郡之內,便會遇到巡檢兵丁嚴格盤查路引及戶籍,沒有這些身份證明的,便會被強制收容,盤查清楚後再做安排。
尤其是巡檢和當地的坊丁保甲制度相互結合起來,使得想要混入其中非常不容易,畢竟壺關是屬於關隘軍事城鎮,和長安三輔的商業都市完全不同。
到長安之處,還可以用走親戚訪朋友,亦或是採購貨物,報名科舉等等由頭來搞個臨時通行的路引,而到壺關來又有什麼?在壺關之內,不論外來人口租房、經商還是務工,都必須有當地軍戶作為保人,若發現什麼問題而戶主不上報的話,不僅是房東,連帶著周邊的鄰居都會坐罪。在這樣的情況下,若不是早些年就落戶的,想要現在才混進來的奸細,基本上都不可能。
葉傳已經在壺關三年了。
他經營著一個小酒肆。
酒肆是兩年前開起來的,當時他本錢不夠,還找官府借了款,利息不高,只有半分利而已,不像是山東動不動就要一兩分的利息,他每個月賺了錢就還一些,現在還剩下一點。所以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再過幾個月,或許今年生意好一些,就能還清借款了,然後這個酒肆就完完全全的能算是他自己的私產了!
只可惜,不開心的事情來了。
隨著曹軍到來的消息擴散而開,城中也自然圍繞著軍事動了起來。
不僅是原本的兵卒加強了戒備,連帶著退役,或是請假歸家的兵卒,也都被調動起來
酒肆之中,有一些即將歸隊的兵卒到了酒肆之中小聚,聲音就高了起來,『諸位!我們之前那麼辛苦的訓練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今天!吃了今天這頓飯,明天就全員歸隊!今日雖然不能飲酒,但在待擊敗曹軍之後,我們再來飲酒慶功!到時候一醉方休!』
『對!當年我跟著驃騎將軍,從平陽打到了陰山,打得鮮卑望風而逃!』一名歲數大一些的兵卒高聲喊道,臉上的疤痕似乎都在綻放著光彩,『我的隊中,只有戰死進英靈祠的好漢,沒有臨陣脫逃的孬種!』
『軍功!軍功就是一切!我老娘老是催我娶妻,我跟我老娘說不急!』另外一人也是笑道,『有了軍功,我們這些爺們走在街上,哪個大姑娘小媳婦不高看一眼?要是再能積轉升遷,門檻都被媒婆踏破!我現在就缺軍功!有了軍功,什麼婆娘不得我來挑!』
圍坐的幾名兵卒便是一同大笑。
那名歲數大的兵卒也是說道:『沒錯!當年我窮得叮噹響!連一口飯都吃不上!但是現在你們看,我家裡有田,有老婆,前年還生了個小崽子!有驃騎,才有我今天的飯食,才有老婆孩子!別說今天是使君下令徵召,就算是不下令,我也要去!老子有了勛田,可是小崽子還沒有呢!我要給小崽子也攢幾畝勛田!』
『對啊!殺山中賊匪,看那軍功吏的臭臉,扒拉個半天也算不了一個首級之功!現在曹軍來了,那就不一樣了!有甲的,有一個人頭就算一個!我現在想想,都覺得手癢!』
眾人又是大笑。
在笑聲當中,歲數大的老卒高舉了手臂,『我驃騎軍!』
眾人紛紛應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驃騎大將軍!』
『萬勝!』
『驃騎軍!』
『威武!』
所有兵卒都拍著胸脯,臉上露出了狂熱的表情,到了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大喊著,『我驃騎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萬勝!萬勝!威武!威武!』
有節奏的呼喊聲一陣陣響起,引來了周邊的百姓的矚目。
葉傳也自然也在其中。
看著這些歡呼的兵卒,葉傳感覺到似乎有一股難言的力量向他撲面而來,這股力量,讓人畏服,同時也讓人恐懼。
這是和在山東之處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減輕,或是消失,反而更加的濃厚起來。這些兵卒的昂揚鬥志,在山東曹軍那邊是看不到的,不,甚至在之前的大漢軍中也是同樣見不到
葉傳自然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他在面對如此情形的時候,就感覺像是心中塞了一塊石頭,沉重且無法排除。
曹軍
能贏麼?
若是不能贏,我又要怎麼做?
正思考之間,忽然有一人走了進來,似乎還特意在那幾名吃飯的兵卒身上看了好幾眼,然後走到了葉傳的面前,低聲說道:『掌柜的,可有百末旨酒?最好是三年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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