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橋覺著還能再派人進牢裡殺害楊震,楊震以為自己應該能在短時間裡就從牢中進去,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兒,總會有人相救的。可這兩人如意算盤明顯都沒法打響,因為楊震殺死倭國使節一事此刻已不再是一般的刑事案件,而成為了一起幾方勢力角力的關鍵點。
楊震是從前來探看他的陳寂口中知道的事情原委,後者自然是奉了劉守有之命而來,除了傳遞這一消息外,更要緊的便是說服楊震徹底背棄唐楓那伙人。
雖然順天府的人對楊震懷恨在心,依著他們的本心是不肯讓人探視楊震的,但錦衣衛畢竟還有些勢力和手段,這兒的牢獄看守還沒膽大到阻攔陳寂,所以此刻,兩人得以隔欄相對,說這話兒。
「……所以眼下若要救你,都督就非得藉助東廠乃至於馮公公的力量。你也應該清楚,若不是咱們真正的自己人,都督是不會盡如此大心力,接下來就要看你的表現了。」陳寂說著閉上嘴,只等楊震給出答案。
楊震面上果然現出了糾結之:「你的意思是,都督叫我反正,從此與唐千戶他們一刀兩斷?」
「不單如此,還需要你繼續盯著他們,從而幫都督將藏在咱們中間懷有二心的傢伙給尋出來。」陳寂如實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們也沒什麼必要再隱藏目的,楊震若不答應,只怕是很難從牢裡活著出去了。
楊震陷入了沉默,他自然也明白對方所依仗的是什麼。可要他就這樣答應下此事,卻有些犯難。他並不覺著自己只是虛與委蛇地答應劉守有,待出去後陽奉陰違會是個辦法,若那樣做,只怕自己死得更快。別以為自己有一身武藝就真箇無所畏懼了,真要招惹上了這些手上權勢熏天的傢伙,任你是天下第一高手,結果也必然只是一死。
但要楊震就這麼背棄唐楓,他又實在難以下這個決心。不說之前一起所經歷的種種,就只因為他站在馮保的對立面這點,楊震就不希望與之為敵。於是楊震暫且先拋開了這個讓他頭疼的選擇,突然改了話題道:「那麼請問,你們知道東廠有人這次想置我於死地嗎?既然那兒有人想弄死我,我憑的什麼信你們?」
「東廠有人要置你於死地?」陳寂明顯沒有料到楊震竟有此一事,便是一怔:「此話當真?那人是誰?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楊震嘿地一聲冷笑,便把昨天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要不是我還算有些能耐,此刻你所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那想我死的可是宋雪橋,也是東廠的掌權人物,試問我怎能信你的話?所以……抱歉,恕我無法答允此事!」說到最後,楊震的神已變得很是坦然。
倒不是說他就這樣放qi了自己,而是不覺著沒有他們自己就不能出去。事實上,在他心裡尚有最後一個希望,那就是當天那名被他所救的權貴人家的少年。他記得很清楚,當日那少年看自己時的神充滿了欣賞與感激,只要他確實是有些權勢人家的公子,必然會來救自己。
既然尚有辦法,他又何必違心地與馮保他們沆瀣一氣呢?至於因此而可能得罪那些人,楊震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在聽到楊震明確的拒絕後,陳寂顯得有些吃驚,但隨後,卻並不像楊震所想的那樣現出怒容,然後轉身便走,反倒笑了起來:「楊百戶還真是個有風骨的人呢,到了這一步依舊心念舊情。」
「在下行事向來但求無愧於心,其他的並不在我考慮,倒要叫你失望了。」楊震沖陳寂一笑,心裡卻有些奇怪,對方怎麼反倒有些高興的模樣?
「楊百戶果然是可信之人哪,唐千戶果然沒有看錯了你!」陳寂突然說出的這一句話,頓時叫楊震有些愣怔了,他驚訝地盯著這張稍顯木訥的臉道:「你……」後面的話卻一時難以出口了。
陳寂壓低了聲音道:「我與唐千戶的想法是一樣的,以為錦衣衛一向屈居在東廠之下不是個頭,我們該做點什麼了!」
此人居然就是暗藏在錦衣衛中,時刻想著怎麼顛覆眼下局面的人,也就是當初指使唐楓他們在武昌鬧出一場大案來的群體之一。這一認識叫楊震既感驚訝,也有些後怕,要是自己意志稍不堅定,答應之前的要求,那只怕此人為了自保就只能想法剷除自己了。而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把自己不肯妥協的意思稟報到劉守有那兒。而現在,事情反倒變得對楊震有利了。
似乎是瞧出了楊震的心思,陳寂歉然一笑:「我們畢竟身處弱勢一方,不得不小心應對,剛才不曾直接說明身份,還望楊兄見諒。」
對此,楊震除了苦笑一聲,卻也無法表露更多的情緒。從他們自身的安全考慮,這種試探是必須的,除了叫楊震心下略感不舒服外,至少如今看來是沒什麼損失的。
不過既然對方都把話說開了,楊震便索性不再兜圈子,直接道:「看來你們也是希望拉攏我的,那就說說你們有什麼辦法救我。」
「我們的力量還不足以與朝中那些官員抗衡,所以現在還須藉助劉守有和馮保的勢力。」陳寂早有準備,說道:「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表現出來的就是已成為劉守有安插在唐千戶身邊的眼線,至於你真實的身份,卻還是咱們的人。」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自己就是一個雙面間諜了。楊震忍不住一撇嘴,想不到短短時間裡,自己還是趟進了其實他並不想攙和的這一淌渾水之中。但此刻自己的處境,讓他根本沒辦法拒絕,不然就真的只能指望那名公子哥了。
見楊震默不作聲,陳寂只道他是在害怕一旦事敗的結果,便安慰道:「你放心,至少在我們有足夠實力之前,是不可能與劉守有公然為敵的、而且我們做這些事也有些年頭了,劉守有依然找不出任何線索,你自然也不會有事。」
雖然並不覺得他們這種陰謀詭計真能扳倒劉守有,乃至於和東廠抗衡,但此刻楊震只有點頭道:「好,那我就答應你。」
陳寂見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楊兄弟你一定不會後悔今日之決定的。這不光是為了咱們自身的榮耀,更是為了大明天下的長治久安。」
對於他的這種大話,楊震是不會太放在心上的。每一個在暗地裡做著某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的組織,往往都會抬出一個大義名分來,好使自己所做的事情更合理些。但事實卻是,這些人不成功倒也罷了,一旦真成了事,最後的表現甚至還不如之前的敵人。因為他們已習慣了各種陰謀算計,即使最後不必再靠這些,也會依然用這些來處理事情。
在陳寂走後,楊震的面就變得很是嚴肅。他第一次迫切地覺著自己需要有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力量,這樣才能在京城這種步步殺機和陷阱的地方安然過活,才能不成為幾方勢力角力的那個犧牲品。
但現在,身在牢獄之中楊震,離這一目標實在還太遠太遠。
皇宮大內。
除了楊震之外,還有一人也對幾方勢力以楊震為角力點的事情很有些不滿,這人自然就是當今天子萬曆小皇帝了。
雖然他年紀尚小,但在張居正每日的悉心教導之下,對於權謀之術已有了一定的了解,看著那些遞到龍案之上的奏疏,他那張稚嫩的胖臉上滿是陰雲,一拍案面就斥道:「真是豈有此理,他們當這是什麼!」
一見天子動怒,身前伺候的一眾內侍頓時就跪了一地。之前因為多嘴而觸怒龍顏的王權這回算是學乖了,沒有如以往般開口說話,而是和其他人一樣默默地跪在那兒。
而他們這一舉動,也終於讓天子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身邊可還有馮保的眼線呢,自己的真實心思絕不能叫他給知道了。
於是萬曆就把話鋒一轉:「這些人,居然只想著自己那點小算盤,完全不考慮案子本身,真是叫朕失望。傳朕的意思,此案就不勞順天府的人審了,交給刑部的人處理。另,叫他們不要只聽人的一面之詞,一定要兼聽則明!」
「是,奴婢這就去給內閣傳達陛下的意思。」王權忙答應一聲。
他可不知道,萬曆天子此時雖然不能明著偏袒楊震,卻已幫了他一手。因為這幾日裡,他已知道楊震與順天府韓重馳之間的矛盾,當然不可能再叫韓重馳審理此案了。同時,聖意里也明確表示了,叫刑部審案的人要兼聽則明,那就杜絕了只聽那個鴻臚寺司賓的一面之詞的可能。
雖然萬曆此時不可能直接出面為楊震說話,但這麼一來,已幫了楊震不少。這一手看似公平的偏袒,已是小皇帝稚嫩的政治手腕的初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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