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隨著孫海來到萬曆所在的暖閣之中,看到皇帝那張陰沉的胖臉時,馮保的心就沉得更深了些,趕緊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衝上面磕頭道:「奴婢馮保拜見陛下,不知陛下這麼急著找奴婢來有何吩咐?」
陰沉沉地盯了馮保有好半晌之後,萬曆才用同樣陰沉的音調道:「馮保,你可知罪?」
聽到這個稱呼,馮保的心裡更是咯噔一下,知道事情真的已壞到了極。因為平日裡,即便皇帝再怎麼不待見自己,也只叫自己馮大伴或大伴,還沒有如此直截了當地連名帶姓地叫過自己呢。這個認識讓他更生警惕,趕緊更加老實地趴在地上,用力磕了個頭道:「奴婢一定是在哪方面沒把差事辦好氣著陛下了,還請陛下懲治。」
這話明看著似乎是認罪了,可其實卻是在變相自己不知哪兒有錯。聽出他話里意思的孫海心下也不得不生出佩服來,即便是在這等時候,馮保依然言辭便給,膽大心細,光這一自己再歷練幾年都拍馬難及哪。
不過他這心思卻壓根沒被盛怒之中的皇帝體會到,只見他冷哼一聲:「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不肯認罪,你馮保的膽子還真是不。還是你以往背著朕做了太多錯事,所以到現在也不知道朕指的是什麼事啊?」
「奴婢不敢……」馮保的臉色已作青白,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了。自己已表現得如此退縮和老實,可皇帝的怒意卻不見半消除,反而將自己的退讓當成是罪過,這事情可就真的很嚴重了。
已然極度惱怒的萬曆再不想和馮保兜這個圈子了,當即拿起案上那幾張紙片往馮保身前摔去,一面道:「那朕就讓你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兒吧!你給朕仔細看清楚了!」
幾張皺巴巴的寫滿了字的紙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兒,這才緩緩地落在地上。只是因為紙片太輕,根本受不得力,雖然萬曆怒極之下用上了不的力量,可它們依然只是輕飄飄地落在了近處,離著馮保跪著的位置尚有不短距離呢。
這時候暖閣里自然是有不少其他內侍的,可在孫海略帶威脅的目光注視下,以及看出皇帝這回是動了真怒,這些人便沒一個敢上前幫馮保取過這些紙張的。於是,在稍作愣怔之後,馮保只能膝行幾步來到那幾張紙前,很是狼狽地跪在地上看起了上面的文字來。
這等屈辱的舉動,已讓馮保這個一直不希望提醒自己只是奴婢只是個太監的敏感心靈大受摧殘。而當看到紙上所寫的內容後,他的整個人更是被驚得愣在了當場,連剛生出的委屈和屈辱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恐懼。
雖然這幾張紙上所寫只是一般的貪污受賄等罪名,若是擺在尋常時候,他馮公公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就是將更多這方面的罪狀證據什麼的一股腦地都送到皇帝這兒,也動不了他分毫。
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幾張證據可就真是要人命的存在了。自己才剛剛擺出一副為國為民的架勢制止了皇帝向國庫要銀子的決定,現在就突然曝出這麼一檔子罪名來,這會讓皇帝對自己的厭惡情緒成倍增加,甚至是……
想到這一,依然趴跪在地上的馮保就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冷汗已涔涔而下,迅速就打濕了裡面的衣裳。同時,身子也是一陣發軟,由趴跪變作了匍匐,整個身體就跟篩糠似地不住在地上抖動起來,連分辯的話都難以出口了。
他不話,萬曆可有話了:「馮保,之前就是你搬弄是非,讓太后出面制止的朕向國庫要銀子吧?當時朕雖然恨你多事,卻也覺著你這個奴才是個盡忠國事之人,倒也沒想過因此把你怎樣。可現在這些證據卻證明朕錯了,朕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看錯了你!原來你馮保壓根就從未想過為國盡忠,你想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且還是打著朕旗號給自己牟取好處!
「明著的,你是為國為民之人,為此不惜直言犯上,為此不惜讓朕顏面掃地。可背地裡,你卻貪贓枉法,貪得無厭,不定背後還幹了多少觸犯我大明律法的事情呢!你這樣的行徑,便是實實在在的欺君大罪,就是滅你九族也不為過!」到最後那幾個字時,皇帝的眼中已透出了絲絲殺意!
萬曆確實是被馮保這等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法給氣得狠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有所顧慮的馮大伴居然是這麼一個人,一種被人欺騙,被人背叛的感覺襲上心頭,可比尋常被人觸怒更盛。此刻馮保在他眼裡再不是打陪伴著,照顧著他的大伴,而是一個欺騙了他感情的大騙子,一個利用自己對他的信任,大肆斂財斂權的別有用心之徒!
聽到萬曆這番帶著濃重恨意,甚至是殺意的斥責,馮保整個人都呆住了。雖然他知道這次一定會大大地觸怒天子,卻沒料到皇帝竟怒不可遏到如此境地,這讓他甚至都感覺不到畏懼,反而頭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不斷磕頭:「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陛下饒命哪……」
連申辯的辭都組織不出來的馮保只剩下用力磕頭一個舉動,腦門子和堅硬光滑的地磚不斷用力接觸之下,迅速就磕破了皮,鮮血立刻就滲了出來。可即便如此,馮保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舊不斷地磕頭再磕頭,使面前的整塊地磚都被鮮血所沾滿。
看著他如此模樣,萬曆的怒氣倒是消了少許。倘若這個時候馮保再作分辯,為自己的罪行找藉口,那一定會使皇帝的怒火更上一層,甚至當堂叫人將他打殺都不是沒有可能。但現在,見他這麼副可憐模樣,皇帝卻反而不好做決定了,不知是該將他發往有司處置哪,還是另外想法子懲治為好。
皇帝的這一猶豫落在孫海的眼中,卻叫他心裡一緊。這一回自己為了對付扳倒馮保可是豁出去了,也徹底和馮保撕破了臉皮。若是這一下不能將其置於死地,等對方緩過氣來,那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絕不能讓皇帝心軟而生出輕饒馮保的想法來!
打定這個主意後,孫海便把心一橫,壯著膽子道:「陛下,奴婢還有一事要稟報。」
「。」萬曆這個時候正需要有人跟自己話,來轉移一下注意力,調節一下心神呢,便不假思索地頭道。
而還在不斷磕頭的馮保卻是動作一緩。在剛開始幾下磕頭磕痛了之後,他已漸漸冷靜了下來。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知道再多什麼都無濟於事,還不如以退為進,扮可憐博同情,這樣還能叫皇帝心軟呢。而且,即便皇帝不因此心軟,也一定會有所猶豫,這樣就能拖延一番工夫,讓太后或是張居正能有時間過來為自己好話。若是等皇帝拿了主意真箇定完自己罪了,只怕他們來也都晚了。
可沒想到,馮保這一如意算盤雖然打得不錯,也看到了效果,至少萬曆是有些猶豫了,卻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來。看到孫海站出來話,馮保心裡就是一沉,知道要壞。可他剛才已表現出了一副認罪悔過的模樣,這時候自然是沒有辦法制止孫海開口的。
「陛下,就在剛才,奴婢去宣馮公公來此見駕的時候,發現他正在給宮裡的那些有職司的首領太監們分發銀子呢。此事並非事,奴婢不敢有瞞陛下。」孫海當即就把剛才的事情給道了出來。
而此言一出,本來還面帶猶豫的萬曆臉色就變得愈發陰沉了起來:「馮保,你這是在做什麼?是要收買宮中人等欲對朕不利嗎?」
「奴婢……不敢……」馮保這個時候再無法不開口了,本想叫冤,最終卻只能道一聲不敢:「奴婢只是想替陛下做事情而已……」
「哦?」萬曆怒極而笑:「你真當朕是那麼好哄騙的不成?還想告訴朕你是因為覺著朕之前的考慮是對的,故而想替朕分憂,才自己出錢來打賞宮裡眾人?嗯?」
「奴婢……」馮保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分辯才好了。此事只要是個明白人都清楚自己這是在收買人心了,更別提萬曆了,這一回,他終於知道自己已徹底沒了希望。
「你馮公公還真是有心哪,一面阻止朕賞賜宮裡眾人,一面又自己掏錢來打賞他們,要論起來,這天下間還真沒有像你這樣公忠體國,勤於王事的奴才了!」萬曆陰冷的聲音在暖閣里飄蕩著,卻讓馮保的面色慘白,身子再度顫抖起來。
「完了……這回真是徹底完了……」馮保閉上雙眼,很是後悔之前所做的決定,自己怎麼就會鬼迷心竅般地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來呢。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拖長了的宣告:「太后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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