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的榮耀 192,拉瓦勒

    在和艾格隆匯合之後,皮埃爾-普瓦圖將軍小心翼翼地引領著這一支巡遊隊伍在旺代地區穿行。

    自從被蘇爾特元帥指派過來負責監視旺代人之後,他已經密切關注本地好幾個月了,他的觀察、以及他所收到的所有情報,都讓他確定,旺代人雖然不喜歡改朝換代、雖然仍舊懷戀波旁王朝的統治,但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並沒有興趣再拿起武器造反,和巴黎再打一次血腥的內戰。

    30多年前的腥風血雨,已經讓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代價,即使是最忠貞的保王分子,面對當年付出的慘痛代價也會心有餘悸,根本不想再讓這片土地重演一次當年的悲劇。

    不過即使如此,將軍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此時他是羅馬王生命安全的第一負責人,一旦羅馬王再出點事情,他不止前途盡毀恐怕性命都難保,所以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承擔這個風險,他帶領自己麾下的軍隊緊密地包裹住了羅馬王的隊伍一起前進,還讓其他駐軍控制住了沿途的每一個市鎮,生怕出一點點問題。

    這種必要的安保措施,卻讓艾格隆感到頗為不自在。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努力展現出親民的一面,所到之處都在參加公眾活動,而且有意和普通民眾拉近距離;在他的努力下,年輕的羅馬王熱情洋溢、平易近人的形象,已經漸漸地在人民心中樹立起來了,而且他一貫口才很好,到處都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一邊鼓吹愛國和奉獻精神,一邊讚頌各地的風土人情,這些演說也往往都能夠讓他收穫當地人的歡呼。

    然而,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在旺代複製這一套路就不再可行了——騎兵和步兵組成了完整的「保衛圏」,和「包圍圈」也沒什麼區別,他們把民眾隔離在了艾格隆的視線之外,也輕易不讓任何人靠近,生怕出現什麼不測事件——這就等於讓艾格隆和民眾隔離起來了。

    於是,在經過了短暫的停歇之後,艾格隆向將軍提議放鬆一下安保措施,至少讓自己可以跟沿途的村民們打打招呼。

    面對這樣「冒失」的要求,皮埃爾·普瓦圖將軍試圖勸諫艾格隆,「陛下,我理解您想要貼近民眾的心情,可是在我看來這太危險了誰也無法保證,在我們經過的村莊當中潛藏著幾個狠毒的保王黨分子,您萬一出現什麼閃失,那將是我們整個國家的災難。」

    「如果我想要逞威風的,擺出一副皇帝的派頭,那我又何必跑到這裡來呢?」艾格隆反問對方,「我知道這有點冒險,但現在我以這種架勢通過旺代的話,那就等於向所有旺代人宣布我不信任他們,比這個更糟糕的是,我還宣布了我害怕他們,這比任何宣傳都能更加鼓勵到那些保王分子。所以,我必須勇敢,有時候冒險是必須的,您作為一位將軍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

    普瓦圖將軍心裡知道艾格隆說得也有道理,但是他身上背著的責任太過於重大了,以至於他還是不敢讓步。「陛下,蘇爾特元帥給我的命令是嚴格確保您的安全,不能讓您有半點閃失,我無法在放鬆安保的情況下確保這道命令。」

    「那麼,我現在就告訴您,我認為蘇爾特元帥的命令有所疏漏,所以現在我將命令更改成——您只需盡力確保我的安全,但不得影響我個人的行動。」艾格隆嚴肅地回答。「那麼,您接受我的命令嗎?」

    在艾格隆的面前,將軍絕對不敢承認自己眼裡蘇爾特元帥的命令更優先,再說了,既然艾格隆自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責任,也沒有必要繼續再堅持這種做法了。

    「陛下,我當然服從您的命令。」將軍向艾格隆敬禮,接受了新的命令。

    在兩個人的妥協之下,艾格隆終於可以「突圍」出嚴密的步兵陣線,進入沿途的村莊當中和村民們交流——當然,他的周圍還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確保不會有什麼可疑分子接近陛下。

    面對著這樣的陣勢,村民們很自然地都被嚇得戰戰兢兢,不過艾格隆的口才天賦倒是發揮了一點作用,他面帶笑容和村民們交流,時不時開幾句玩笑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盡力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

    同樣,村民們雖然看上去並沒有特別擁戴艾格隆,但也沒有流露出對艾格隆的敵意。

    畢竟,旺代人的心中,拿破崙皇帝雖然是一個非正統的君主,但是他畢竟終結了血腥的內戰,挽救了旺代人的生命,而且皇帝的統治並不如之前革命政府那樣混亂和殘暴,尊重了他們過去的生活方式,除了經常要徵兵打仗之外,也沒有多少惹得他們反感的地方了——總之,「皇帝」至少要比「共和國」好一百倍。

    在這樣的心理之下,村民們對艾格隆的態度也就頗為微妙了,他不像是他們發自內心熱愛和擁戴的君主,更像是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一個可以尊重的巴黎「酋長」。

    這些村民雖然貧困,但還是盡力用白麵包和無花果招待了他,每個村莊的教堂都為羅馬王的到來而鳴響鐘聲,以示慶賀。

    對艾格隆來說這倒也沒有什麼區別,他不奢求所有人發自內心地擁戴自己,只要能夠「友善中立」,容忍自己的統治就行了。

    正如後面歷史所證明的那樣,即使法國後來多次改朝換代,甚至變成了一個讓旺代人曾經深惡痛絕的共和國,但旺代人也還是默默接受了這一切,並沒有再發動大規模叛亂。

    對他們來說,只要政府願意尊重他們世世代代堅守的信仰、堅守的生活方式,不要用粗暴蠻橫的手段去試圖改造他們,他們也就甘願接受任何一個巴黎政府的統治——反正對他們來說,哪一個巴黎政權都差不多一樣輕浮浪蕩,也沒有什麼區別。

    而艾格隆,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就在這樣既熱情又疏遠的互動當中,艾格隆浩浩蕩蕩的隊伍,在軍隊的護送下,一路來到了馬耶訥省的拉瓦勒市。

    拉瓦勒市,就是當時旺代反叛軍的核心地區之一,這座人口不多的城市,貢獻了大量鐵桿的游擊隊員和保王軍的指揮官,自然也承受了極為慘重的人口損失,共和軍在這裡的廣場上豎起了幾座斷頭台,處死了大量的「反叛分子」和有嫌疑的「附逆分子」。

    這些反叛分子當中,最有名的一個人是塔爾蒙親王,這位親王是本地卓有名望的貴族世家的繼承人,他雖然出身貴族,但深受啟蒙主義的影響,在大革命爆發之初他曾經支持革命,並且認為應該讓貴族們不再享有過去那麼多的特權;但是隨著革命一步步深入,尤其是囚禁並處死國王,塔爾蒙親王開始轉變了自己的態度,對革命持敵視態度。當旺代人爆發全面叛亂之後,作為當地貴族世家的塔爾蒙親王自然成為了反叛軍的主要將領之一。

    他帶領著反叛軍和共和軍大大小小打了數十次戰鬥,因為作戰勇敢而深受部下們的愛戴,在1793年底不幸被俘。

    身為大貴族、又膽敢對共和國舉兵反叛,這樣的人當然是不可能得到寬恕的,只有死路一條。


    為了徹底震懾反叛分子,共和軍將他抓回了他的老家拉瓦勒,然後在他的家族城堡(這時候已經被政府沒收)的大門口豎立起了斷頭台,準備將他和其他一群俘虜處死。

    1794年1月27日,「聞名遐邇」的塔爾蒙親王在家族城堡正門前被押上了斷頭台。在他的頭顱被砍下之後,劊子手用酒精和蠟處理了這位曾經尊貴的大人的頭顱,然後把它綁在一根杆子上豎立在他的家族城堡正門上方,而在親王頭顱的旁邊,還立著其它被處決者的人頭。

    親王的頭顱被示眾好幾天,然後被取下來埋在城堡的院子裡,而死者們殘缺的身體在斷頭台上擱置了一宿,次日被拋上運送屍體的架子車,丟進城外的亂葬坑,和眾多被處決的土匪亂民們埋在一起。

    這種中世紀的可怕景象,確實嚇壞了旺代的人們,但這非但沒有震懾住他們,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們繼續拿起武器對抗共和國的決心,廝殺越發慘烈,直到好幾年後才平息下來,而到了那個時候,已經有數不清的人死於這場內戰當中了。

    當艾格隆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進入到拉瓦勒市的時候,他當然看不到當年那些血腥的景象了,三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好像已經隨風而逝,不論是有罪還是無辜,死者們都已經化為了塵土,而空氣當中也沒有了當年濃烈的血腥氣。

    但是在人們的心中,很多事情還是沒有被遺忘的,它將永遠地流傳下去,成為歷史,也成為本地人們精神紐帶的一部分。

    這座城市重新變得幽靜而美麗,到處可以看到古老的城堡,以及歷史悠久的聖心教堂和修道院,共和國曾經認為自己可以戰勝這個王國的宗教,也差點確實戰勝了它,但是當時光流逝,那些企圖快速改變一切的啟蒙主義們都已經作古,而這些教堂卻仍舊矗立在,享受著人們的頂禮膜拜。

    古老的傳統當然未必是好的,但絕對不容輕易撼動。

    當來到這座城市的近郊的時候,皮埃爾-普瓦圖將軍來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後小心翼翼地跟他說明了情況。

    「陛下,在您來之前,我已經讓一支可靠的部隊進駐到這座城市當中了,當地最有名望的貴族、以及一些知名的神職人員,都已經被集中了起來,隨時準備接受您的接見而且,周圍將會不間斷有騎兵巡邏偵察,絕不會讓人輕易地離開。」

    艾格隆每次到一個地方,都會接見當地的名流,並且得到他們的熱情招待,而現在這個情況顯然有些微妙的不一樣——將軍將這些人集中到了一起,與其說是方便他們接受羅馬王的接見,倒不如說更多的是集中監視和監控,防止他們有任何異動。

    「您還真是謹小慎微。」艾格隆苦笑了一下,不過也默認了將軍的做法,「那麼他們在哪裡等候我?」

    「在一座加爾默羅會的修道院當中。」將軍馬上回答。

    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將軍帶路。

    而這時候,駐軍也發現了他們這一群人的到來,於是按照事先的命令,他們立刻在城門展開列隊,並且鳴炮向遠道而來羅馬王致敬。

    槍炮聲直衝雲霄,震撼大地,隱隱間好像讓人回到了30多年前這座城市被共和軍攻占的場面,這對當地人來說,當然不會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雖然軍隊的歡迎十分隆重,但是卻沒有多少看熱鬧的民眾,一方面如臨大敵的軍人自覺驅散了大部分想要湊過來的居民;另一方面,旺代人當然對羅馬王也沒有那麼多新奇感,他們似乎從一開始就在等待著這一群匆匆過客儘快離開,好恢復他們往日生活的平靜。

    在軍樂隊的引領下,艾格隆偕同皮埃爾-普瓦圖將軍一同進入到了拉瓦勒市當中,然後,幾位軍官帶領他們前往準備讓他們下榻的地方——加爾默羅會的修道院。

    而在那裡,已經有許多人在等待著他們了。

    在這一大群的隨行人員當中,自然也有艾格妮絲。

    和其他人一樣,她也敏銳地注意到了拉瓦勒市比起之前更加冷漠和緊張的態度。

    「陛下,這裡好像並不怎麼歡迎我們。」

    「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遭受這種待遇。」艾格隆笑著回答。

    「不這不太一樣,在諾曼底,我們曾經遭遇過冷淡,但這裡的冷淡要更加重幾分」艾格妮絲微微皺了皺眉,「更像是敵意。」

    「不管是什麼,他們都得忍耐我,而且要一直忍耐下去!」艾格隆大手一揮,顯得自信滿滿。

    而這時候,艾格妮絲也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修道院了。

    「加爾默羅會的修道院?那不是苦修士們清修的地方嗎?我們過去不太好吧會打攪到修士們的。」艾格妮絲有些遲疑了。

    艾格隆知道,將軍安排行程的時候,肯定優先考慮的是安全,他選擇修道院估計是看中了地理位置偏僻而且房屋堅固,方便防守。

    雖然可能沒必要這麼謹慎小心,但為防萬一也可以理解。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我們又不會打攪他們多久,他們會原諒我們的,再說了,現在規矩由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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