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艾格隆答應了夫妻兩人的條件,路易莎和奈佩格伯爵自然欣喜不盡,而為了討艾格隆的歡心,接下來也非常熱情地招待了他們夫婦。
不過,艾格隆對此倒是敬謝不敏。
他原本就不想在母親這裡呆太久,只是上門拜訪一下罷了,雖然見面之後算是冰釋前嫌了,但是他也沒有找到繼續呆下去的理由。
按照原定計劃,呆了兩三天之後,艾格隆向自己母親提出了辭行。
當然,為了讓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用的理由是自己接下來必須儘快辦妥希臘選王事宜這才是他這一次遠行的主要目的。
有這個理由,路易莎自然也不好挽留,於是她答應了艾格隆。
不過她提出了另外一個想法
「我的兒子,你這次打算怎麼去巴伐利亞?」她問。
「我跟那邊已經說好了,我們先經過熱那亞,然後途經瑞士,最後進入到巴伐利亞境內,接下來那邊會妥善安排的。」艾格隆回答。
「嗯,這倒是不錯……」路易莎點了點頭,「不過,你應該不介意我給你再增加一些便利吧?」
「您是指什麼?」艾格隆愣了一下。
「你們這一路遠行,雖然肯定是有合適的偽造身份,但畢竟還會有一點點的麻煩,我倒是可以給你帕爾馬公國的合法證明文件,想來對你應該還是有所幫助的吧?」
路易莎的笑容相當溫和,而艾格隆則看得有些出神。
如果母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對待自己,他又怎麼可能記恨這麼久!母子關係又怎麼可能落到這個地步。
只可惜,她對自己好點,最終也只是為了她和第二任丈夫的子女而已。
「怎麼,你覺得不行嗎?」路易莎有些疑惑。
「不,夫人,我覺得這樣也很不錯。」艾格隆拋棄了心中小小的傷感,點頭答應了下來。
「那就好。」路易莎也放了心,「那我這就讓人給你安排吧,免得你耽誤了時間」
而這時候,奈佩格伯爵也得知了艾格隆即將告辭的消息,於是他又將自己的兩個孩子女兒安博汀和兒子威廉,帶到了艾格隆的跟前,向他們的兄長、以及未來的主君道別。
因為奈佩格伯爵和路易莎屢次叮囑的緣故,這對姐弟對艾格隆非常尊敬,大氣也不敢出,只是畏縮著向他和嫂嫂行禮道別。
「再見,兩個小傢伙。」艾格隆面帶笑容,然後以親切的語氣向這對同母異父的弟妹告別,「我希望我再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會比現在更高,也更聰明,我答應過媽媽,以後會照顧你們的,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幫上我的忙」
「我一定會的!」威廉連忙挺起胸膛回答,「殿下,我一定會成為您忠誠的部下,就像那些近衛軍一樣。」
而安博汀也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略微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兄長大人。
「殿下,您來的時候送了我重禮,作為回贈我想為您畫一幅肖像,現在已經大致完成了,本來還想要再潤色一下,結果沒想到您這麼快就要離開了……所以,能否允許我獻醜,把這樣一幅未完成的畫作為紀念品留給您?」
她的話姿態放得很低,似乎充滿了對兄長的敬仰,而且看上去不完全是父母教的,是自己能夠應付這種場面。
「當然可以了,我很高興能帶著這樣的禮品離開。」艾格隆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安博汀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當中,然後拿著一張畫框走了過來。
艾格隆拿起畫一看,發現畫中的自己,提著劍站在了一棵菩提樹下,身上穿著一身大氅,看上去威風凜凜的樣子。
雖然技法很稚嫩,用色也普普通通,而且還有很多的小細節沒有完成,但這畢竟是飽含了敬意的作品。
艾格隆忍不住又打量了安博汀一眼。
自己才來這裡這麼久,沒想到她居然已經默不作聲地開始作畫準備討自己開心了,看來她是真的聽從了父母的話,把自己當成了姐弟兩個未來的保護人了。
看來雖然這個妹妹才十歲,沒想到還真的挺懂事的!
艾格隆一直覺得,上一代人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代身上,雖然他討厭母親,輕視奈佩格伯爵,但是他對這兩個孩子並沒有任何的成見。
而他們既然這麼畢恭畢敬,倒更加說明母親的誠意。
「嗯,很不錯的畫,我會把它好好收藏的。」他點了點頭,以此作為對安博汀的讚許,「安柏,再見。」
「再見,我的兄長。您走了以後,我和威廉都會每天為您的事業而祈禱的。」
安博汀恭敬地向他屈膝行禮。
她看出來了艾格隆很滿意她的態度和贈禮,所以大著膽子換了一個更加親切的稱呼,眼見少年人沒有任何反感的神色,她也就放心了。
雖然年僅十歲,但是對自家目前的處境也已經有了模模糊糊的認識,而爸爸媽媽一直都希望他們姐弟兩個和這位「兄長」拉好關係,所以她就絞盡腦汁,儘自己所能來做這件事。
從效果來說,她覺得自己做得挺成功的,因而心裡也頗為歡喜。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互相道完告別之後,奈佩格伯爵招呼兩個子女離開。
接著,他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後以非常凝重的神情開口了。
「殿下,誠如您之前所言,我並沒有資格把自己當成是您的父親,而且我知道,我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所以我請您原諒我……」
「我原諒您了,伯爵先生。」艾格隆點了點頭,「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是的,時間會埋葬過去的一切,也會很快埋葬我。」奈佩格伯爵苦笑了起來,然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但是每時每刻我都在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變得虛弱……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就好像你能夠感覺到死神的腳步正在向你逼近一樣。我曾經是個軍人,身體強壯到足以衝鋒陷陣,我已經習慣了精力充沛的感覺,可是我現在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沙漏,每時每刻都在流逝我生命最後的那些精氣,我想要伸手去堵住那個缺口,但是我卻怎麼也堵不住,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枯萎,走向死亡……」
雖然伯爵的語氣平淡,但是艾格隆卻聽得有些淒涼。
他們兩個人關係不好,但看到得了重病的人慢慢走向死亡,他自然也無法幸災樂禍。
而且伯爵的話,也提醒了艾格隆他的壽命也是有限,而其中,精力充沛光芒四射的時間肯定也更少。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殘酷無情的,它摧毀了每一個帝國,每一座山巒,每一個人。
「要面臨死亡的時候,人總是會忍不住回首自己的一生,我回想過後,沒有什麼遺憾,但也沒有什麼值得銘記的東西。我是一個被時勢推著走的人,上級命令我去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而您不一樣……您是掌握時勢、創造時勢的人,未來會有無數人的命運因為您而改變。作為一個馬上要消失於時間長河的人,我衷心祝福您做出了不起的事業,在有限的時光當中留下不朽的痕跡,就像您那位偉大的父親一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完這一番話之後,艾格隆本能地想到了這個念頭。
對將死之人,他也沒有興趣再冷嘲熱諷。
「借您吉言。」他平靜地向奈佩格伯爵道謝,「我會努力去完成我的事業的,而且我跟您保證如果您的兒子真的有足夠的能耐,那麼奈佩格這個姓氏也會隨著我一起被發揚光大,被歷史所銘記。」
這個承諾,讓奈佩格伯爵笑了出來。
「很抱歉我又給您添麻煩了……我的女兒和兒子,一定會把您當成是人生航程中的信標,循著您的意志而行。想想真是讓人感慨,當年我為對抗拿破崙的帝國灑下熱血,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如今我卻要盼望這個帝國重現人間,命運啊……你究竟要開多少玩笑才肯罷休呢!」
大笑了兩聲之後,他挺起胸膛,然後以軍人的禮節向艾格隆行禮告別。
等他離開之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特蕾莎輕輕嘆了口氣,差點流下眼淚來。
「他雖然即將失去生命,但至少沒有失去尊嚴。」
「是啊,雖說我對他有些不滿,但是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他倒是沒得說了。」艾格隆輕聲回答,「我想,他已經了無遺憾,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艾格隆突然想到,奈佩格伯爵當時為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奔走,但是他最終卻沒能夠見到他們走入到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因為艾格隆根本就沒有邀請他們。
他們心中是何滋味呢?畢竟,從威廉之前的描述來看,他們一家人當時都在密切關注自己事業的進展,為自己的勝利而歡呼雀躍。
還真是讓人唏噓……
艾格隆決定還是不要再糾結這個問題了,畢竟,過去的事情都是無法改變的。
「既然我們已經答應了伯爵,那接下來我們就履行約定吧。」特蕾莎滿不經意地說,「我這兩天仔細觀察過了,威廉和安博汀都是挺聰明的孩子,而且也很懂事,知道尊敬我們,我想以後可以對他們進行相應的培養,這樣你既履行了諾言、也得到了幫手,豈不是兩全其美了……?」
「不僅僅是兩全其美吧?」艾格隆笑著反問,「你也因此得償所願了,特蕾莎。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心意實現了。」
特蕾莎微微有些尷尬,別開了視線看向了窗外。
「這樣不好嗎?」她反問。
「那確實挺好,至少我現在挺開心的。」艾格隆輕輕地擁抱了妻子,「特蕾莎,我沒有責備你,你有你的想法,而且出發點也是想為我好,作為妻子,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特蕾莎一邊享受著丈夫的擁抱,一邊豎起耳朵聽著。
「只不過,命運有時候並不一定以人類的意志為轉移,那些最好的願望,並不那麼容易實現。」艾格隆微微露出了笑容,「你一直想要讓我和奧地利糾纏不清,想盡辦法讓我和奧地利人親善,為的是什麼?恐怕就是為了不願意讓自己和祖國以刀兵相見吧?你害怕做出那個痛苦的抉擇,所以想要從一開始就避免它」
特蕾莎微微低下了頭,並沒有否認丈夫的話。
「我沒有責備你,你有這樣的想法太正常了,要是你對生養你的奧地利沒有任何感情那才是可怕。」艾格隆再度強調一遍,「而且我願意配合你的願望,我也不想和我的外公刀兵相見……但是特蕾莎,我們如果真的走到了皇座上,那麼有時候必須做出違心的決定,因為政治是不講感情的,任何遲疑都會讓人萬劫不復。」
「我知道……」特蕾莎終於開口了,「不用說了,艾格隆,這些我都知道。我確實害怕落到那個境地,但如果非要決裂,我當然站在我們這一邊,因為我們是夫婦,是一體的!讓我傷心的不是做出抉擇,而是你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你怎麼會懷疑我到時候會遲疑呢?」
特蕾莎苦笑了起來,「奈佩格伯爵在讓自己了無遺憾,所以他盡了自己的努力,他能知道命運一定會眷顧他的孩子嗎?他能確保自己的安排一定能夠成功嗎?他不知道,誰也沒辦法確保,但是他依舊在努力……因為這樣他才能無愧於心地走上天堂。
艾格隆,我也一樣,我一直在努力,以後也一樣會努力,因為我愛奧地利也愛你,我願意去想辦法,去讓我們兩邊的利益彌合在一起,至少不用走到決裂的那一天。這樣的話,我就不用面對最痛苦的結果了……
是的,如果真的要選擇,那我只會選我們這一邊,但如果我什麼都沒有努力過,如果我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走向災難,那我才會無地自容!所以艾格隆,就讓我為此努力吧,又有什麼不好呢?我愛你……」
說完之後,她把頭深深地埋入到了艾格隆的懷中,像是藉此表明自己的心意。
艾格隆也確實感受到了特蕾莎的心意。
是的,特蕾莎無論如何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就夠了。
他從沒有一刻懷疑過這一點。
而他也確實愛著特蕾莎,所以才會順著她的心意做了這些。
「現在這一切不是很好嗎?我們應該歡笑著告別這裡。」他笑了起來。
接下來,路易莎很快就給他們辦妥了相應的手續,而艾格隆一行人也打點好了行裝,一路向北方的巴伐利亞行進。
母子兩個最後揮了揮手作為告別,他們兩個各自的人生軌跡,在短暫的交叉之後,又勢不可擋地互相遠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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