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集護軍,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搶回公樹台!」
多爾袞緊握著拳頭,狠狠的砸在面前的青磚之上。
前線軍報通傳,從軍報之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已經是讓多爾袞明白了明軍的企圖,還有公樹台的重要性。
「傳令給譚泰,兩刻鐘的時間,他只有兩刻鐘的時間!」
多爾袞神色陰沉,遙望著南山的公樹台,那一抹紅色在山嶺之間顯得極為刺眼。
明軍突然動用大量的火炮,在短短半個時辰時間,便已經是連破三座營壘,而後直取公樹台。
明軍的企圖,昭然若揭。
兩刻鐘的時間,足夠明軍將火炮運上公樹台。
只要占據了公樹台,將火炮架設上去,整個南山大半的營盤都將暴露在明軍的火炮射程之中。
到時候這些營壘一個都沒辦法防守。
別人能夠打得到你,而你卻是打不到別人。
明軍的火炮數量確實並不多,造成不了多少的殺傷。
但是火炮在戰場之上最大的作用從來都不是殺傷敵方,而是打擊士氣,摧毀陣型。
一旦明軍架起火炮,那麼他能夠下的唯一一道命令,就是放棄所有在明軍火炮覆蓋範圍的營壘。
而這無疑是會將中央儲存輜重的中軍大營暴露出來。
南山地勢南陡北緩,明軍登上南山,便可以從南山之上直接俯衝而下,直取內里山道,直接威脅通往關外的運輸線路。
最後的關頭,卻是出了這樣的問題,將要釀成的損失根本無可估計。
多爾袞只感覺心中壓抑無比的難受。
一步錯,步步錯。
早在入關之前,多爾袞便已經是推演了多次,設想過無數的情況,想好了應對的辦法。
因此最初從破口再到入關,一路南下皆是順利無比,連戰連捷。
但是所有的一切直到賈莊一戰,那個孫傳庭帶領著麾下的秦兵到來之後便被扭轉。
濟南、東安、武清、再到如今的青山關。
明軍總是能夠找尋稍縱即逝的戰機,扭轉戰爭的局勢。
就像是已經是洞悉了他所有的部署和計劃一般。
只有在進攻青山關時,棄關而逃的陳國威讓多爾袞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感覺,感覺很多東西又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過眼下過了還不到數日,再度襲來的明軍又將他這樣的感覺給生生的磨滅了。
多爾袞陰沉著臉,凝視著公樹台的方向
給下完了給與譚泰的命令之後。
多爾袞也已經是想明白了了一切的關竅。
明軍此前所有的動作,所有的進攻,都在迷惑。
孫傳庭將主力精銳部隊以及大量的火炮集中在東山,就是為了讓他誤以為主攻的方向是東面,從而對其他方向的進攻掉以輕心。
同時南面也並非是完全的放水和佯攻,明軍在南面的攻勢同樣激烈。
也一樣是從四面攀援而上,傾力來攻。
正是因為實打實的進攻,所以才能夠讓人相信,從而一步步的被誘導。
「公樹台啊公樹台」
多爾袞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早先便已經是得到了周圍地形的情報。
對於公樹台,他當時只是一掃而過,並沒有對其有多麼的在意,甚至沒有多少的印象。
因為這個地方不適合囤兵,也不在必經道路之上,根本沒有多少的價值。
但是他卻唯獨忘了公樹台這樣的地形,正是絕佳的炮兵陣地。
軍中沒有攜帶火炮的原因,使得多爾袞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公樹台可以作為炮兵的陣地。
一葉蔽目,不見泰山。
多爾袞看著南山的方向,一道一道的下達著軍令。
戰爭的天秤正一步步的向著明軍傾斜,一旦所有的火炮都運到了公樹台。
當公樹台上的火炮開始轟鳴之時,便是他布下的整個連營之勢告破之時。
多爾袞沒有將希望全部寄托在譚泰的身上。
多爾袞心中很清楚,公樹台已失,想要奪回來,只怕是困難重重。
明軍籌謀良久,四面攻山,盡起大軍作為迷惑,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小。
而付出這麼沉重代價,做出這麼多的動作,都是為了奪取公樹台。
那麼必然也能夠預料他一定會派遣精銳奪台,肯定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現在他派遣軍兵前去奪台,無疑是正中明軍下懷。
但明知如此,多爾袞卻仍然不得不下令調遣精兵前去奪山。
戰場之上,無論多小的勝機,都不能輕易的放棄。
不過多爾袞的心神此時已經從南山戰場之上飛離到了另外的一個地方。
雞蛋不能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裡面。
作為一軍的主將,多爾袞自熱也沒有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譚泰的身上。
現在他需要一個預案。
明軍從南山突破之後,應當如何應對的預案。
預案本來在戰前就應該定下,但是多爾袞並沒有制定任何的預案。
因為多爾袞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布下的連營之勢,能夠被明軍攻破。
賈莊、濟南的兩場的失利,只是戰略上的失利,並非是戰鬥的失利。
野戰對敵,他們仍然是無往不利,幾無敗績。
數十年以來的勝績,使得九邊的明軍對於女真抱有極大的恐懼。
在戰場之上,這樣的心理往往能夠使得明軍甚至沒有戰鬥的勇氣,進而演變成一潰千里之勢。
正如數千年前,曹劌所說的那句話。
夫戰,勇氣者也。
打仗,憑的是勇氣。
一支軍隊連對敵的勇氣都沒有,如何能夠取勝?
那句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也正是因此而被故意放出,作為弱明之策。
只是有些話說得多了,不僅是明人信了,他們自己也信了。
正是因為心中的那一份輕視,所以多爾袞並沒有訂下任何的預案。
現在多爾袞需要一邊注意著整場戰局,一邊制定好明軍突破南山陣地之後的預案。
想要登上公樹台一共只有兩條道路,南道和北道。
南道直通剛剛被攻下的第三座營壘,北道則是通往清軍設下的第四座營壘。
陳功就是在攻破了第三座營壘之後,通過第三座營壘,登南道而上公樹台。
因此清軍的進攻也肯定是圍繞著這兩條道路。
清軍的甲兵將第四座營壘當作據點,分兵兩路。
一路從第四座營壘登北道,取北道,直攻公樹台頂。
另外一路則是從第四座營壘,走台下前往第三座營壘的山道,試圖切斷南道,使得公樹台上的明軍成為孤軍,同時從南道登台,夾擊台上明軍。
但是清軍所有的行動,都在陳望的預料的之中。
從公樹台上可以將清軍連營盡收眼底,建奴各營之中的兵力調動早已經是被陳望盡收眼底。
清軍為搶回公樹台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派出了大量的部隊,從各處的山道向著公樹台直撲而來。
對於這樣的情況,陳望自然是早有預案。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
公樹台下,大股大股的硝煙升騰而起,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驚散了盤旋的飛鳥。
北道之上,衝鋒在最前方的數名清軍的甲兵身上應聲噴出道道血箭,無情的被打翻在地。
他們身上所穿戴的,無論是棉甲還是鐵甲,都沒有能夠保護他們的身軀不受傷害。
四十步的距離,海誓銃無論是威力還是精準度都已經是達到了一個極為恐怖的地步。
這個距離,哪怕是三層的重甲都沒有擋住從海誓銃銃口所射出的彈丸。
重箭雖好,但是卻可以用盾牌擋住。
而在重型的火銃面前,包著牛皮的厚盾也只有支離破碎的份。
「第二排,舉銃!」
「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胡知禮手執雁翎刀,站在陣中,冷靜的下達著命令。
又是數名清軍的甲兵被急射而來的鉛彈打翻在地。
北道之上,一眾漢中軍的軍兵早已經是嚴陣以待。
手持著塔盾的重甲步兵已經列好了盾陣,橫攔在山道之上,將上山的道路全部封死。
在他們的後方,則是漢中軍的步卒,這些步卒全都是手持著海誓銃,站的層層疊疊,一路直向台頂。
藉助於傾斜的山道地形,多排火銃可以毫無顧忌向下開火,而不需要擔心誤傷到前面的隊友。
「殺!!!」
山道之上的清軍滿臉兇惡的呼喝著滿語,數把沉重的飛斧和鐵骨朵,連同著十數支羽箭一起,帶著風聲呼嘯著從清軍的隊列之中被飛射而出。
前方甲兵被打翻在地,並沒有引得後續的清軍甲兵恐慌,他們踩著同伍的屍體,怒吼著向上繼續衝鋒而來。
急飛而來的鐵骨朵還有羽箭大部分都砸在了漢中軍前方的盾陣之中,只有少數的越過了盾陣,命中了處於後方的漢中軍銃手。
被鐵骨朵砸中的軍兵還好,尚能堅持。
但是被羽箭所射中的軍兵卻是沒有辦法堅持。
清軍所用的羽箭,基本都是重箭。
所謂的箭矢,甚至和小型的短矛一樣,整體形狀像一根小型梭矛一樣。
正是如此長而重的箭矢,讓清弓擁有了超強的殺傷力,堪稱小型投矛器的存在。
前排列陣的第一騎兵千總部的軍兵,都是身穿著三層重甲,又有塔盾庇護,自然無事。
但是後方的一眾漢中軍步卒,他們身上大多都只穿著一層的布面甲,清軍的重箭對於他威脅巨大。
幾名士兵中箭之後,當場便已經是倒在了地上。
身旁袍澤的倒下,也並沒有使其餘漢中軍的軍兵感到恐懼和驚慌,反而是激起了其餘漢中軍軍兵的怒火。
盧象升麾下的標營由於都是老鄉、朋友、兄弟、家人等等,往往一個人戰死,就可以激發大部分人的憤怒。
而漢中軍其實也同樣,除去第一騎兵千總部大部分都是遼人之外。
其餘的部隊,基本都是從戰敗被俘虜的飢兵,還有流離失所的難民中挑選。
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命運多舛,天災和兵禍讓他們失去了一切。
他們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甚至連活下去都只是奢望
是陳望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向他們伸出了援手,將他們拉出了苦海。
他們成為了軍人,成為了營兵。
同樣的境遇,使得他們之間沒有多少的隔閡。
漢中軍的軍律雖然嚴格,但是卻不嚴酷。
不僅軍餉每月都是定期發放,就是連吃食都沒有怎麼短缺。
軍中嚴禁欺壓之風,一經發現嚴懲不貸,禁私鬥,尚公戰。
督導處的軍法官們,定期還為他們講解道理。
雖然那些道理很多都很深奧,他們很多都聽不明白,但是他們能夠察覺到那些軍法官並沒有想害他們。
上行下效,因為陳望的原因,漢中軍內部的情況和其他軍隊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面。
因此漢中軍內部,各軍兵之間的關係極為融洽,真正的具有同袍之誼。
一眾漢中軍的銃兵,就這樣頂著不斷飛射而來的箭矢,一步不退的開槍還擊。
狹隘的山道成為了清軍的埋骨地,最後二十步的距離成為了天塹,沒有任何一名清軍的甲兵能夠躍過這最後的一段距離。
海誓銃作為燧發槍恐怖的射速成為了清軍飲恨的關鍵。
北道之上的戰事雖然慘烈,但是比起公樹台下此刻正在爆發的激戰卻是相形見拙。
台下的戰場沒有北道的有利地形,清軍猛衝而來,燧發槍哪怕是採取三段擊的辦法,也沒有辦法遏制住清軍的攻勢。
一旦被清軍的甲兵抵近,只穿著一層布面甲的銃兵根本難以抵擋。
所以面對蜂擁而來的清軍甲兵,陳望選擇的辦法是最為簡單,也最為有效,同時也最為殘酷的辦法——白刃戰!
公樹台下,狹窄的山道之上。
頂在前方的漢中軍軍兵皆是手持著大槍,緊緊的貼靠在一起,結成軍陣。
而另外一方的清軍護軍營甲兵,他們也是手持著長槍,排列在一起,直衝而來。
堂堂之陣,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
兩方的軍陣之中,無數長槍密密麻麻的刺出又收回,雙方位處於最前方的軍兵的心弦都已經是繃到了極限。
死亡的恐懼近在咫尺,但是他們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向後退一步,只能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他們瘋狂的咆哮著,憤怒的狂吼著,發泄著心中的恐懼。
叢槍戳來,叢槍戳去,槍刃入肉的噗噗聲不絕於耳,每時每刻雙方的軍陣之中都有人在倒下。
但是在其倒下的下一瞬間,後續的甲兵便又會填補上來,重新頂住軍陣。
他們只能是不斷的將手中的兵刃向著前方刺去,將蜂擁而來的敵人刺到在地,或是被敵人刺倒在地。
汩汩的鮮血流出在地,匯成一道有一道細小的溪流,順著山道的道沿向著山嶺的下方的緩緩流淌而去
兵安在?膏鋒鍔。
民安在?填溝壑。
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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