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沒有遲到……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推開大門,只見圓桌旁已經坐滿了身影,大家整齊一致地看向自己,眼神各異,令人不適,好像洛倫佐是個什麼古怪的展品,被推出幕後,等待大家出價。
氣氛有些尷尬,誰也沒說話,洛倫佐在這種注視下臉色居然絲毫不變,反而用力地瞪了回去。
身後有人推了他一把,讓洛倫佐完全邁入議廳之中。
塞琉和洛倫佐不一樣,她現在有些難堪,塞琉低估了九夏來使的影響力,中央火車站的周邊區域都陷入了擁堵,雖然沒有遲到,但作為最後一個到來,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九夏人?呦呦呦,你們好,你們好。」
洛倫佐跟著快步走了起來,腦子一抽嘟囔著,同時他還揮了揮手,和這些異鄉人打著招呼。
圓桌盡頭的亞瑟表情陰沉,他早已見識過洛倫佐的爛話,只是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他還能犯病。
「這氣氛真有些僵硬,也不知道這些異鄉人能不能聽懂我的話……」洛倫佐路過,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羅德與蔡公,憑藉本能地猜測道,「你們是翻譯吧,這句話不要翻譯啊!」
蔡公露出標誌性的微笑,好像他能對外界的反饋只有這個,羅德則根本沒有理洛倫佐,眼下這嚴肅的現狀令他壓力巨大,但他仍能應對,可洛倫佐的到來,以及這些堪稱神經病的發言,讓他一時間失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啊……這裡氣氛嚴肅的就像在討論在哪開追悼會。」
洛倫佐又低聲嘀咕著,塞琉懶得理這個傢伙的犯病,找到空缺的位置坐下,洛倫佐越過了她,坐在了邵良業的身旁。
「你好,你好。」
坐下時,洛倫佐還不忘打招呼。
邵良業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洛倫佐,他表情冷漠,眼底有著些許的意外,大概沒想到能從世界盡頭爬回來的傢伙,會是這般模樣,邵良業也有些理解之前亞瑟的回答了。
「你好。」
出於禮儀上的考慮,邵良業字正腔圓地回答道。
聽著這標準的西方語,洛倫佐愣住了。
場面變得越發尷尬與沉默,之前這裡還嚴肅的像是最終決戰的會議室,而現在便像極了洛倫佐所說的追悼會,主要追悼的目標還是洛倫佐自己。
掃過一圈,只見亞瑟身旁的席位上,大家都向洛倫佐投來了古怪的目光,看向九夏的席位,左鎮保持著友好的微笑,左棠和邵良業一樣冷漠,而邵良業則鼓起了臉頰,就像是在忍笑一樣。
「這便是霍爾莫斯先生嗎?」左鎮看了眼尷尬的洛倫佐,又看向了亞瑟,「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亞瑟無奈地微笑,「沒錯,是個讓人頭疼的傢伙。」
「還好,我覺得還不錯。」
左鎮注視著洛倫佐,洛倫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視線的掃動,沿著洛倫佐的皮膚與衣物,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這感覺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審視洛倫佐的還是左鎮這個老頭子。
「這傢伙太有趣了。」
卲良溪努力地忍住笑意,低聲道,但這逃不過洛倫佐耳朵。
洛倫佐聽不懂卲良溪這爛極了的西方語,轉而看向了她身後的羅德。
「翻譯一下。」
羅德從壓力中回過神,想了想,應答道。
「她說你很風趣。」
洛倫佐皺起眉頭,他很懷疑卲良溪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可這種情況下,他又不好繼續追問什麼。
他能通過視線的餘光看到亞瑟已經握緊的拳頭……沒辦法,在這種緩和氣氛的事情上,亞瑟向來與他不合。
場面的複雜又增加了幾分,幾個不太行的傢伙嘴角已經微微上揚,忍著笑意,還有幾個傢伙一臉的僵硬,看樣子恨不得給洛倫佐幾刀。
直到左鎮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令人腳趾扣地的糟糕氣氛終於得到了緩解。
來自東方的築國者友善地說道。
「我原本以為霍爾莫斯先生會是個凶神惡煞的傢伙,一臉的嚴肅,身上插滿武器,飄蕩著血氣。」
洛倫佐看向了左鎮,很顯然,他是這些九夏人的老大,「那麼這是讓你失望了?」
左鎮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
「起初確實有些失望,很難想像完成如此偉績的人,會是這般模樣,但想想又覺得很合理。
那是趟地獄之旅,常人的心智無法堅持,而你能在那種高壓的情況下堅持下來,你如此『樂觀』倒也合理。
大家都需要一些自娛自樂的心態,畢竟我們這一行總會出現些嚴重的心理問題。」
這個老傢伙雖然嘴上在夸自己,但洛倫佐總覺得他在損自己。
「我是左鎮,這次九夏隊伍的負責人。」左鎮介紹起了自己。
洛倫佐有些困惑,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他又記不起來,仔細地思考後,他猛然響起了幾十年前的故事。
神情驚愕,沒想過時隔這麼久,這位幾乎只存在於歷史中的人物再次出現了。
「這位算是我的副手、左棠,然後這位是卲良溪、邵良業,後頭的……你稱呼他為蔡公就好。」
左鎮短短几分鐘就懂得和洛倫佐打交道了,沒有什麼嚴肅的開場白,直接隨意地介紹了起來,就像這裡不是破碎穹頂,而是舊敦靈的街頭,幾人叼著劣質的香菸,抱怨著這糟糕的天氣。
「哦哦哦,你好,你好,你也好。」
洛倫佐十分配合地點頭,打著招呼。
「那麼……就直接開始正題吧,」洛倫佐一轉笑嘻嘻的姿態,神情嚴肅,看起來就像個專家,「我之前已經和淨除機關各個部分協調過了,挖掘的聖銀被熔化再鑄,將在熔爐之柱旁建立起一座避難所,它會保護關鍵人員,以及資料,在舊敦靈被覆滅後,繼續指揮作戰。」
「目前這一切進展的很順利,機械院晝夜不停,我們接下來只要等時間的推移就好。」
洛倫佐講述起了自己的計劃,在進攻之前,他要做足所有的準備,死牢計劃將是他們戰敗後反擊的希望。
「但這不代表一切都會按照我們預計中的進行,我想各位也應該知道了,現在正有兩個恐怖的怪物遊蕩在這世間,好在他們之間並不和睦……但這不代表我們就可以放鬆了。」
左鎮等人認真地聆聽,洛倫佐再怎麼不靠譜,他也是專家,專家的意見很重要。
「在死牢計劃完成前,一旦他們其中分出了勝負,其實都不用分出勝負,只要其中一人有了餘力,並且盯上我們,說不定舊敦靈就會就此覆滅。」
洛倫佐回憶著那兩個可怕的怪物。
「艾德倫·利維恩倒好說,他處於失控邊緣,但至少還沒失控,如果他降臨舊敦靈,那麼他最多也是把我們這些知情者斬草除根,但如果是失控的羅傑·科魯茲,他會把舊敦靈變成地獄,另一個聖臨之夜。
所有的市民都將變成妖魔,並且侵蝕會沿著發達的交通系統迅速向外界傳播。
所以說,我覺得主要針對的目標還是羅傑·科魯茲,雖然另一個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至少從災害來講,還沒有那麼糟。」
洛倫佐頓了頓,接著繼續發言。
「當然,針對羅傑·科魯茲的另一個原因,便是艾德倫還在追殺他,在艾德倫失控前,我們多少也是與他陣營相重合,矛盾並非不可調解。」
「那麼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繼續你的死牢計劃,以及等待嗎?」左鎮搖搖頭,「我討厭等待,這令人不安。」
「沒辦法,我們的仇敵有著長距離移動的能力,更不要說虛無化,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但也不止是等待。」
洛倫佐的籌劃很完善,而這得益於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熬夜工作。
「亞瑟、梅林,訊息已經發過去了嗎?」
面對洛倫佐的問話,亞瑟回應著。
「我覺得你瘋了,」他嘆了口氣,想起自己同樣瘋狂的抉擇,亞瑟便覺得糟糕,「已經發送了。」
「那就好。」洛倫佐衝著兩人比起了大拇指。
「什麼訊息?」
左鎮問,看起來這裡還有他尚不清楚的事。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在重啟以及這些怪物出現前,我們實際上還有著幾個強敵。
分別是目的不明、身份不明的新教皇,以及他帶領的新教團,還有的就是舊教團的殘黨,勞倫斯教長。」
想起自己曾經的「導師」,哪怕洛倫佐再怎麼沒心沒肺,此刻的眼神也不禁帶起了凝重,作為一個「凡人」,他給洛倫佐帶來的壓力,絲毫不遜於那兩個怪物。
關於勞倫斯的目的,洛倫佐很清楚,但他又隱約地感到不安,仿佛這狂熱的信徒並不會按照預計的那樣前進。
「不過他現在不是什麼教長了,應該稱呼他為正教教宗才對,他利用秘血創造了一支軍團,還妄圖打贏一場末日之戰。」
「拋開之前的種種矛盾,實際上我們這互相對立的三方,實際上是同一陣營,但遺憾的是,因為地域遙遠,以及紛爭理念之類的事,我們又無法完全信任對方,團結在一起。
所以我將有關世界盡頭的信息,經過了些許的修改,交給了他們,讓他們也見識到了世界的真相。」
洛倫佐話語剛落,便能聽到周圍沉重起來的呼吸聲,九夏這邊的人還不太清楚什麼意思,淨除機關這邊看樣子已經準備起身打人了。
幾位騎士長率先坐不住,他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間做出了相同的決定,最後由高文發言。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高文很不理解洛倫佐的行徑,這兩方都算得上是強敵,這種行為無疑會引發未知的可能。
「我當然清楚了,騎士長,換做以前,我也會覺得我瘋了,但現在我們沒有選擇了,」洛倫佐說,「我明白你的擔憂,但問題是,現在正有著一個無人倖免的風暴在醞釀,不解決掉它,我們都將沒有未來,更不要說擔憂的權力了。
無論立場如何,我們的命運都被綁在了一起,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洛倫佐露出狡黠的微笑,像極了一頭陰險的狐狸。
「但我並不傻,騎士長,你能想到的,我也會想到,告知他們這一切,不止是讓他們知曉敵人是誰,真相為何物,更重要的是,這段信息有極大的概率被羅傑與艾德倫察覺,並發現。
所以他們有可能襲擊的目標,便不止是舊敦靈了,還有新教皇與勞倫斯。」
「我們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沒人知道重啟會在何時爆發,分散的目標會為我們爭取不少的時間,甚至說在這強敵的壓迫下,我們還會在某種程度上進行聯合。」
「如果我們不幸地被羅傑選擇優先攻擊呢?」高文又問道。
「那只能自認倒霉了。」
洛倫佐聳了聳肩,表示無奈,他這個隨意的態度,氣的各位不輕。
「這自始至終都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我們需要集結所有的力量,用盡全身的力氣,以及需要那麼一丟丟的……幸運。」
幸運,一個美妙的東西,有人在它的庇護下,甚至能以一枚硬幣,贏得一個王國。
洛倫佐沉浸在這臆想中,但下一秒話音一轉。
「可一切又不能都交給這種玄學的東西,我們需要一些變數來讓我們增加勝算。」
洛倫佐目光熱切地看向左鎮,這些來自神秘東方的異鄉人們。
他喝聲道。
「那麼我們期待已久的客人們,你們有帶什麼『禮物』來嗎?不需要扭轉戰局般那樣強大,只要增加我們一些微小的勝算就可以。」
一點點的勝算,都是在為己方增加籌碼,博得生機,只要那麼一點點的希望,或許就能完成賭局上的逆轉。
「就像這東西一樣。」
洛倫佐說著手伸進了懷裡,掏出了一枚黑色的立方體,靜置在圓桌上。
屏息。
它是如此地漆黑,仿佛深淵一般,將所有人的目光吞噬,拖入深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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