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最後一支出城襲擾的隊伍在遭到重創之後狼狽逃回要塞,磐石要塞中的氣氛便跌落到了谷底。
披堅執銳威風凜凜的騎士們帶著一批又一批戰士去攔截那些塞西爾人,卻只能一次次丟下自己人的屍體之後逃回城裡,而塞西爾人的軍隊卻仍然在一天天逼近要塞,他們兩天前還在丘陵地附近,今天平原上便出現了他們的旗幟,仿佛真的是不可阻擋一般。
而那些南方貴族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了極大的動搖,已經被嚇破一次膽的他們在聽說塞西爾人不斷靠近之後便開始坐立不安,這種反應更是加劇了要塞守軍的心理壓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正是這些南方貴族的存在,才放大了塞西爾軍隊的威脅,影響著要塞的士氣。
馬里蘭爵士甚至不得不親自出面,去和那些南方貴族談話,才讓他們稍微收斂、鎮定下來,不再動搖人心,然而要塞里的氣氛每況愈下已經是個不可改變的事實。
在這一日,塞西爾人終於在磐石要塞南部的平原停了下來,並開始安營紮寨,而使用法師之眼觀察平原情況的法師們很快便傳來了一個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那些塞西爾人占據了平原西南的一處高地,並開始在高地上布置某種巨大的魔力機關。
那是遠遠超出要塞的投石機射程,甚至超出任何一座法師塔射程的地方。
磐石要塞內城區,一座燈火通明的酒館內,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咚」的一聲把啤酒杯頓在桌子上,不顧酒液撒了一桌,滿嘴酒氣地嚷嚷起來:「那就是『天火』啊!天火!我知道塞西爾人在幹什麼,我遠遠地看見過……他們用那東西,很快就能打進要塞里……誰都活不下來!」
隨後這個男人便端起酒杯,把裡面剩餘的啤酒咕咚咚一飲而盡,醉醺醺地大聲喊叫:「再來!」
這是個來自南方的落魄騎士,他跟著那些南方貴族一起逃進要塞,如今已經在這地方混跡了幾十天。騎士多少有些積蓄,隨身也會有點金銀,但終究比不過能在城堡里歌舞昇平的貴族領主——所以他只能在這鬧哄哄亂糟糟的酒館裡買醉,用酒精來麻痹自己遭受重創的神經。
自從塞西爾人出現以來,這樣的落魄騎士便在酒館和娼寮里出沒的愈發頻繁,往日裡不會有人去找他們麻煩,然而今天,終於有人看不過去了——一個常年駐紮磐石要塞的本地騎士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了落魄騎士的領子,把他強行從座位上拉起來:「你這懦夫!除了在這裡喝酒和說些喪氣話,你還能有什麼用?!」
醉醺醺的落魄騎士看了一眼抓在自己領口的手,臉上肌肉扭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不是懦夫,你可以在塞西爾人的天火掉下來的時候衝上去試試看……」
本地騎士滿面怒容,下意識便高高舉起拳頭,想要給眼前這個在要塞里攪亂秩序、動搖人心的南方人一點顏色看看——在南方貴族和他們的親隨們躲進要塞之後,本地士兵和這些「外來者」之間本身就一直在積累矛盾,而在如今這個氣氛低迷的時刻,矛盾似乎終於到了要爆發的階段,可是本地騎士的拳頭還沒落下去,一陣仿佛來自極遠處的、模模糊糊的雷鳴聲卻突然傳來。
緊接著,夜空中又傳來了一種詭異的嘯叫,就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正在快速襲來一般。
本地騎士短暫愣神的功夫,被他抓住的那個南方騎士就已經發出一聲怪叫,隨後做出了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舉動:他掙脫了抓住自己領子的手,第一時間爬進了桌子底下,還大聲喊叫著:「天火下來了!塞西爾人的魔法!」
不只是他一個,酒館裡其他角落的幾個南方騎士和浪蕩士兵也第一時間往最近的桌子底下鑽去,一邊鑽一邊大聲叫嚷起來,叫嚷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天火和塞西爾人的魔法——
本地騎士一時愕然,他本想斥責眼前那個已經毫無騎士風範可言的懦弱男人,斥責他怎能如此不堪,但緊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便從南部城牆的方向傳來,巨響甚至震動了酒館的木質結構,讓大片大片的塵土都從房樑上掉落下來——酒館中瞬間一片混亂。
鑽在桌子底下的南方騎士探出頭,對混亂的酒館大聲喊叫:「天火!天火下來了!快找地方鑽起來!快趴在地上!不要站著到處跑!」
「冷靜!秩序!拿上武器去城牆報道!」本地騎士聲嘶力竭地高喊著,「不要亂跑!」
然而緊接著響起的第二聲、第三聲爆炸讓他的努力化為烏有,那些爆炸不斷從要塞南部傳來,其中最後一聲更是好像在所有人的頭頂上炸響一般。
然而就在這連續不斷的、仿佛大魔法師們施展的高階法術一般聲勢驚人的爆炸聲中,鑽在桌子底下的南方騎士卻不知何時又鑽了出來,和他一起鑽出來的,還有其他幾個在第一時間尋找掩體或者就地臥倒的南方騎士和士兵們。
「動靜不對……」這個南方騎士喃喃自語著,「沒有落在地上……沒有落盡城裡……」
本地騎士完全聽不清這低聲呢喃,他在一片混亂中大吼起來:「你說什麼!?」
「我說動靜不對!天火沒打進來!」
南方騎士突然大吼出聲,然後在酒館裡的人目瞪口呆中,幾個南方人突然衝到了門外。
他們衝到酒館外的空地上,忍著那種從神經里傳來的恐懼,抬頭望向天火爆炸傳來的方向——然後,他們看到了那層籠罩整個磐石要塞的巨大屏障。
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從磐石要塞蒙暗莊嚴的城牆邊緣升起來,在城牆上,數不盡的魔法符文正在閃耀生輝,而籠罩整個要塞的能量屏障則在魔法符文的支撐下顯得流光溢彩,透過那層半透明的光暈,南方人們清晰地看到夜空中有幾道淡青色的亮痕正迅速划過黑暗,並撞擊在屏障——或者遠處的城牆上面。
雷鳴般的爆炸響起,南方騎士和他的夥伴們下意識地身子一軟,然而那爆炸卻只是在屏障外面升騰起來——巨大的光焰就好像幻術法師們施展出來的大型煙花一般,震耳欲聾,撼動空氣,在能量屏障表層激起層層光華,卻最終沒有傳導進屏障裡面。
更多的淡青色亮痕划過夜空,落在屏障和城牆上,然而南方騎士和他的夥伴們卻站穩了,他們瞪著眼睛看著那些可怕的天火在屏障外面爆炸,臉上的恐懼終於漸漸被狂喜所取代。
可怕的「天火」被攔住了。
磐石要塞那傳奇的古老魔法城牆證明了自身的強大。
要塞裡面,是安全的!
「天火被屏障攔住了!」「屏障攔住它們了!」「塞西爾人打不進來!」「我們安全了!!」
歡呼聲最先從那些南方人口中傳來,緊接著,磐石要塞里其他那些原本已經極度緊張、惴惴不安的士兵和騎士們也紛紛歡呼起來。
城堡區的貴族和上位騎士們也歡呼起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可以安心下來了,」馬里蘭爵士站在城堡主廳高高的平台上,張開雙手面帶微笑地看著下面的每一個人,看著那些臉上帶著喜悅的南方貴族,以及那些安心下來的要塞騎士,「塞西爾人的『花哨玩意兒』看來並不是無堅不摧的,面對魔法屏障,它們一樣能被攔截下來!」
一位南方貴族站起身,用誇張的姿勢對馬里蘭爵士深鞠一躬表示敬意,隨後轉過身,以某種浮誇的詠嘆調對大家說道:「朋友們——我們可以把紅酒從酒窖里拿出來了!」
在極度的緊張壓抑氣氛中戰戰兢兢了那麼久,貴族們似乎需要一場宴會來平復自己的心情。
而在宴會開始之前,那種從天而降的「天火」便漸漸止息,似乎就連塞西爾人也意識到了磐石要塞的強大,或者他們的魔法裝置需要冷卻休息,這一情況更加讓要塞里的氣氛輕鬆起來。
馬里蘭爵士和他的騎士們還能控制住情緒,而那些南方貴族……他們似乎是被壓抑的太狠了,緊張的太過了,在好不容易放鬆下來之後,他們的宴會幾乎會變成一場報復性的狂歡。
但馬里蘭爵士微笑著允許了這一切——在他看來,這些可憐的紳士們確實需要好好放鬆一下,他們過去一段時間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城堡區中燈火通明,一場宴席迅速展開。
貴族們的慶祝似乎來的太突然,太誇張,然而貴族就是這樣的群體——舉辦宴會不只是他們的娛樂,也是他們的社交、工作甚至日常生活,他們知道要塞其他地方的士兵們還會守在崗位上,所以他們大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宴會廳里推杯換盞,貴族們擅長舉辦宴席,也習慣於以任何理由、任何名義舉辦宴席,更不用說是現在這種理由充足的局面。
然而卡洛爾子爵卻有些受不了這過於激烈的氣氛變化,在宴會廳中待了一會之後,他便感覺氣悶,找個理由便離開大廳,來到了外面,在露台上找到一處清靜地方,呼吸著夜晚的新鮮空氣。
這是城堡區最高的露台,在這裡,可以清晰地看到魔法屏障的情況。
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仍然處於激活狀態,一層半透明的能量護盾正籠罩在城牆外面,並和城牆內部埋設的魔導金屬隱隱相連:藉助這座要塞內部古老而強大的魔力焦點,再加上城牆在白天蓄積的魔法能量,這層屏障可以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持續到太陽重新升起、重新給屏障充能的時刻,而即便第二天沒有太陽,要塞里的幾座大型法師塔也可以從地底的魔力焦點裡提取能量,維持屏障以較低的功率正常運轉。
遙望遠處的魔法屏障讓心情莫名有些煩躁的卡洛爾子爵略微產生了些安心感,他輕輕呼出口氣,透過那半透明的光幕,把視線投向更遠的地方。
塞西爾人的攻擊已經結束了,過程如此短暫,結束的又如此突兀,這難免讓當初經歷過碎石嶺炮擊的卡洛爾子爵感覺到一絲不自然,他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在空氣中勾勒出幾個符文,為自己開啟了「法師之眼」。
他的視野瞬間投射向遠方,略帶扭曲和抖動的視野中,他看到夜幕下的塞西爾營地正在如常運轉。
法師之眼能夠看到的細節有限,但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那些正在悠閒地調整「天火裝置」,正常圍著篝火談笑的塞西爾士兵們絕對沒有任何挫敗氣氛……
一陣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卡洛爾子爵立刻散去了法師之眼的魔法效果,與此同時,他聽到羅佩妮??葛蘭女子爵略有些清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卡洛爾子爵,你在幹什麼?」
卡洛爾轉過身,看到了那位帶領著大家逃出地獄的、令人敬畏的女士,他不禁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又皺起眉來:「葛蘭女子爵,我覺得情況不對!」
羅佩妮那細細的眉毛微微上揚:「情況不對?」
「塞西爾人的攻擊不可能就這麼點動靜……他們在碎石嶺上都能連續轟炸一個小時,沒道理在攻打磐石要塞的時候反而如此鬆弛,」卡洛爾子爵焦慮地說著自己的發現,「我剛才用法師之眼看到了,他們的營地秩序井然,一點都沒有進攻受挫的跡象……」
「是麼……這真是個令人不安的情況,」羅佩妮女子爵的臉色嚴肅起來,並仿佛下意識地摩擦著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太令人不安了。」
「我要去提醒馬里蘭爵士,」卡洛爾子爵皺著眉說道,但剛說完他就有些好奇地看著羅佩妮,「不過話說回來……女子爵,你為什麼也離開了宴會廳?你也發現了什麼嗎?」
「我剛從城牆那邊回來,」羅佩妮淡淡地說道,「你忘了麼,馬里蘭爵士將守衛第二道城牆和一部分法師塔的任務交給了我們——可惜幾乎所有人都在宴會廳里喝酒,我只好出來做些正事。」
「謝天謝地,還有您這樣的女士在保持警惕,」卡洛爾子爵讚嘆道,並抬起腳步準備走向城堡區,「我們要去向馬里蘭爵士……」
他的話戛然而止。
一隻柔軟而略顯冰涼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那隻手上戴著的一枚指環正發出幽幽藍光。
卡洛爾子爵感覺一種冰涼的麻痹感從他的胳膊蔓延到了全身,他艱難地微微偏轉腦袋,看到了羅佩妮??葛蘭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孔,他努力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他聽到眼前這位仍然美麗的女士開口對自己講話了——後者貼的很近,在他耳旁輕聲說道:「子爵先生,你知道麼,在十一年前,當那些暴徒衝擊我丈夫的城堡的時候,只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哨兵站在哨塔上,想要用弩箭攔截那些暴徒……」
羅佩妮??葛蘭拉開了一點距離,在卡洛爾驚恐的眼神中,她一點點推動著他的身體。
「那位哨兵從哨塔上摔下去的時候和您一樣大,您的騎士回去向您報告的時候多半壓根就沒提起這個小細節吧……」
卡洛爾子爵的身體在露台邊緣傾斜到一個危險的角度,他僵硬地轉動著眼珠,然而除了轉動眼珠之外,他的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挪動——一個法師,在其施法能力首先被封鎖之後,幾乎不可能憑藉肌肉力量突破這種對肢體的束縛。
在最後一刻,羅佩妮輕輕推了卡洛爾子爵一下。
在最後一刻,這位子爵只聽到風中傳來模模糊糊的一句話:「……那位哨兵就是這樣摔下去的。」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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