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山莊的大逆轉,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唯有趙無憂穩如泰山,饒是對外界不聞不問,似也有大局運籌帷幄在掌中。
下棋之人,自然不能被棋子掌控。不管對方出什麼局,你都必須早預防早下手。她最討厭的就是被動!被動的接受,被動的知道,被動的——讓自己成為別人的棋子。
房裡有一把琴,趙無憂胸有成竹。
桐木古琴,琴聲悠悠,似要破開蒼穹,將這灰暗的人世間扯出一道口子,不見鮮血淋漓不罷休。驀地,琴聲戛然而止,嗡聲長鳴過後,指尖的一滴血悄無聲息的落在桐木古琴之上。
趙無憂面色微恙,愣愣的盯著自己的指尖。
指尖被琴弦劃破,嫣紅的血珠子一滴滴的滾落。
嬌眉微蹙,這是——怎麼了?
清淺的吐出一口氣,約莫只是巧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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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主府,亦有不少變動。
杜玉嬈被關在密室里,她不相信劉弘毅能關她一輩子,這扇門早晚會打開,因為她還有個女兒。是故,劉弘毅不可能瞞著女兒一輩子,不可能這樣對她。
她一直在等,等著劉弘毅把石門重新打開。
可惜,她等到的不是劉弘毅而是孫曉雲。
石門打開的那一瞬,杜玉嬈快速躺回床榻,背對著門口,似是與劉弘毅賭氣。只不過她聽著密室內安靜得很,心下有些猶豫,難道劉弘毅又後悔了?
誰知,開口的卻是孫曉雲微涼的聲音,「妹妹。」
音落瞬間,杜玉嬈快速起身,坐在床沿駭然盯著不親自來的孫曉雲。她是真的沒想到孫曉雲會出現在這裡,是故這一臉的錯愕也不是裝出來的。
孫曉雲倒是不以為意,旁若無人的坐下來,「你不必害怕,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杜玉嬈眸色微斂,「夫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白日裡沒見到你,暖暖一直在找你卻始終遍尋不著。我想過了,你不可能離開城主府,不可能拋下自己的女兒不顧,若你真的要離開城主府,城主必定不會答應。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地方。我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孫曉雲輕嘆一聲,「城主為何關著你?」
問及這個,杜玉嬈自然不能言說。抿唇,眸色微冷,杜玉嬈笑得寒涼,「他是城主,他想怎樣便怎樣,還需要問為什麼嗎?」
「他待誰都能予取予求,唯獨是你,他視若珍寶。」孫曉雲顧自倒上一杯水,不緊不慢的開口,「你給我個理由,我放你走。」
杜玉嬈緩步朝著孫曉雲走去,「夫人何必要問,這城主府里多少秘密,不該知道的就不必知道。縱然知道,也該裝作不知道。」
孫曉雲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杯盞抬眸望著她,「我入門比你早,可實際上,我卻是極為羨慕你的。在你來之前,我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縱然我膝下無子無法生育,城主仍舊敬我待我。可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才知道那不過是我自己的自欺欺人。」
「杜玉嬈,你比我幸運,你得到的是城主最完整的愛。只不過,你的心不在他哪裡,所以他不開心。你們之間隔著的,是殺母之仇,奪身之恨。可你若能點頭,何嘗不是回頭是岸?」
杜玉嬈深吸一口氣,「有些東西,回不了頭。對於我的出現,我很抱歉,沒能讓夫人如願以償。可是如今的局面,何嘗不是夫人當年的籌謀劃策之故?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呢?」
「所以我現在來,是為了救贖。」孫曉雲垂眸,「大夫說,我約莫還有一兩個月的命,所以我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彌補自己曾經的過失。妹妹,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讓我為你和丁水生做點什麼。」
杜玉嬈一愣,「你、你說什麼?什麼叫一兩個月的命?」
「我身有隱疾,如今——」孫曉雲長長吐出一口氣,「罷了,不說了吧!」
仔細看去,孫曉雲的臉色的確有些不太對勁,只不過她突然說自己有絕症,還真讓杜玉嬈來不及反應。這麼說,她快要死了?
「你——」杜玉嬈突然不知如何言說,一時間愣在那裡沒有再說話。
孫曉雲起身,「走吧!」
「去哪?」杜玉嬈問,「你就不怕城主回來,知道你放了我,會拿你是問嗎?」
「那你會出賣我嗎?」孫曉雲問。
杜玉嬈不語。
「我知道你必定不信我所言,所以我也不準備多作解釋。你出去之後,我會去放了丁水生,到時候你自己選擇吧!我此生已無所求,更無掛牽,橫豎孑然一身,無兒無女。這輩子,我什麼都沒了,但願臨死之前還能讓遺憾少一些。」她說得真摯而誠懇。
杜玉嬈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但如今能走出去這兒,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不言不語,杜玉嬈跟著孫曉雲離開了密室,走出了劉弘毅的書房。
外頭的陽光真好,乍見光亮,杜玉嬈不適應的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適應了一會才重新睜開眼睛。
「你走吧!」劉曉雲說。
杜玉嬈不解的望著她,這突如其來的開釋,讓她疑竇叢生。孫曉雲是誰,是城主夫人,早前也曾對自己動過心思下過手,若非這些年有劉弘毅護著,杜玉嬈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活著。
昔年是孫曉雲騙了她,給她下藥,才把她送上了劉弘毅的床,接下來便有了暖暖。
如果不是杜玉嬈以命相逼,這暖暖必定已經養在了孫曉雲的膝下,成了孫曉雲的孩子。所以現在,杜玉嬈是不敢再相信這樣的女子。
孫曉雲輕咳兩聲,那絹帕上有血色嫣紅,她笑得寒涼,「我自知你不信,是故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你現在就可以走,出城三里外有個茶棚,一個時辰之後丁水生會去那裡跟你匯合。到時候你走也罷,留也好,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做我覺得該做之事,不是彌補你,而是彌補我自己。」
語罷,她不容分說,轉身離去。
杜玉嬈定定的站在那裡,該信還是不信呢?
這個時候,暖暖約莫在睡午覺。
一個時辰,時間也不長,要不要相信一次呢?若水生真的能逃出生天,那對丁家而言,也算是無愧了。這些年,劉弘毅相信孫曉雲所言,把丁水生囚禁在牢裡,以此來牽制杜玉嬈的去留。
這一牽制,便是這麼多年。
當年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曾想要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他們拿丁水生的命威脅她,她早就離開了金陵城。而後他們又拿丁水生的性命來牽制她的自由,暖暖漸漸長大,饒是她想走,終也是走不了。
深吸一口氣,杜玉嬈站在原地很久。
最後還是決定相信一次,只這一次,絕無第二次。
她從後門離開,避開府中所有人,直奔金陵城外。
城外三里,果然有個茶棚。
見著杜玉嬈離開,孫曉雲轉身笑得寒涼,眸中寒光冷冽。不過,她是當真讓人去了天牢,手執城主的令牌,堂而皇之的把丁水生提了出來。
這丁水生當初是無緣無故關進來的,說好了不見令牌不許放人,這約莫也是孫曉雲自己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步退路。
「丁水生!」有人喊了一聲。
丁水生正躺在床上休息,自從他被關在這裡,只偶爾見過劉弘毅過來冷嘲熱諷一頓,便很少見過生人。劉弘毅關著他,只是為了占據杜玉嬈,所以並沒對丁水生用過刑。
如今見著有人過來,一臉的凶神惡煞,丁水生蒼白的臉更是白上幾分,「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是誰?」
「廢話少說,跟我走,帶你出去!」那人轉身就走。
丁水生還愣在當場。
那人回眸,眸色幽幽,「想一輩子待在這裡,老死在大牢?走不走隨你!」
丁水生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但是能離開大牢,是他如今最大的心愿,自然急匆匆的離開。什麼都比不上自由來得珍貴,這外頭自由的空氣,那般新鮮。
他坐在馬車裡,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出來了!這麼多年,終於出來了!
饒是死在外頭,也比在大牢裡發霉發臭的死去,好得多。何況在裡頭,他也見不著杜玉嬈,橫豎都是一樣的結果,還不如出來搏一搏。
萬一僥倖活下命來,還能再見她一面。
如斯想著,便真當被人送出了城。
杜玉嬈忐忑不安的坐在茶棚里,叫上一壺茶,一個人焦灼的往進城方向眺望,但願那孫曉雲能言出必踐,但願這一次不是在耍花樣。
而事實上呢?
當那白面小生走下馬車的那一瞬,杜玉嬈手中的茶碗一晃,滾燙的茶水翻在手背上,瞬時將白皙的手背燙得通紅。
「水生?」杜玉嬈哽咽,數年未見,突然間出現在自己面前,竟是這樣的無話可說。相逢無言,唯有淚千行。數年不見,人事全非,說過的走過的,轉身時都只剩下沉默。
丁水生站在那裡,定定的望著容顏未改,可眼睛裡卻已少了某些東西的杜玉嬈。疾步上前,他快速將她抱在懷裡,潸然淚下,「真好,終於見到你了。」
杜玉嬈站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任由丁水生抱著。
好在茶棚里沒什麼人,可杜玉嬈還是推開了他。有那麼一瞬,她覺得有些感覺還是變了,變得不再如初。原來過了那麼多年,人真的會變。
約莫,是心變了吧!
「玉嬈,你在等我?」丁水生大喜,這些年他被困在大牢裡,渾身的膚色都透著異樣的蒼白。如今在陽光下曬著,竟泛著少許灼傷的紅。可他很高興,那一雙死灰復燃的眸,散著迷人的光,晶亮的望著她。
許是因為長久不笑,對著丁水生的時候,杜玉嬈也忘了如何去笑。淡漠疏離的面色,透著絲絲倦怠,「水生,你終於自由了!趕緊走吧!」
「走!」丁水生拽起她的手就想走。
下意識的,杜玉嬈抽出手,神情猶豫了一下。
「玉嬈?」丁水生愣愣的盯著她。
杜玉嬈呼吸微促,快速背過身去,「水生,我有話要跟你說。」
丁水生想了想,當即道,「玉嬈,我們先離開這裡,這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好嗎?劉弘毅隨時都會追來,我不想讓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又這麼丟了。」
這倒是實情,杜玉嬈的話到了嘴邊,終歸沒有說出口。
馬車還在,只是車夫沒了。
估計方才他們二人只顧著續話,倒是把車夫給忘了。
「來!」丁水生攙著杜玉嬈上馬車,「有什麼話,我們邊走邊說。」
丁水生難得逃出來,如果再被抓回去,估計下一次劉弘毅就會把他藏起來,再也不會被人找到。思及此處,杜玉嬈只能暫時妥協,有些話還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清楚罷了!
馬車漸行漸遠,杜玉嬈回眸看了一眼金陵城的城門,心裡隱隱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不能出來太久,否則暖暖想她了又該如何是好。
殊不知,劉弘毅在七星山莊吃了癟,如今回到了書房,卻見密室里空了,佳人早已沒了蹤跡。一肚子邪火蹭蹭蹭往腦門上涌,有那麼一瞬,劉弘毅只想吃人。
把這府里的人,都生吞活剝了。
「人呢?」劉弘毅咬牙切齒。
天磊跪在地上,「卑職讓人盯著書房,不許放任何人進出。他們說,只看到夫人來過,所以——」
劉弘毅拂袖便走,孫曉雲似乎早就料到,此刻就站在迴廊盡處。
四目相對,各有所圖。
孫曉雲俯身行禮,「妾身見過城主。」
音落瞬間,回應她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孫曉雲身子踉蹌,當即撲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她面不改色的抬頭望著,居高臨下的劉弘毅,嘴裡滿是咸腥味。
「孫曉雲,你好大的膽子!」劉弘毅眥目欲裂,「我說過,不許靠近玉嬈,你都記不住是嗎?要不要我把這些都刻在你的腦門上?」
「城主若是想刻著,那便刻著吧!刻著也好!知道疼,就知道自己還活著。」孫曉雲坐在地上,笑得淒涼,「城主只記得杜玉嬈,可還記得,那些年我與隨城主守衛城池的艱險?這生與死,都比不過兒女情長,比不上紅顏如花,是嗎?」
劉弘毅俯身蹲下,伸手揪住孫曉雲的衣襟,「如果不是因為與你的結髮之情,你以為我還會留著你嗎?如果不是感念當初你為了金陵城東奔西跑,與我一道鎮守……孫曉雲,你真的很該死!說,你把玉嬈藏在了哪兒?」
「城主!」天磊急匆匆的趕來,「丁水生——」他望著孫曉雲,微微垂眸,壓低了聲音,「丁水生被人放走了。」
「是不是你?」劉弘毅掐住了孫曉雲的脖頸。
「是!」孫曉雲笑得寒涼,「那你知道,我這是為什麼嗎?你就不想聽一聽,杜玉嬈當時是如何跪著求我,放了丁水生,放了她的情郎嗎?」
音落,劉弘毅狠狠推開了她。
孫曉雲倒伏在地,唇角帶著清冽的嘲笑,「劉弘毅,你自詡情深又有什麼用,有些人不領情。饒是你為她做盡一切,饒是你溫柔備至,不愛就是不愛。就好像我對你,縱然是掏心掏肺,你可有半點感動過?有嗎?劉弘毅,你捫心自問,你的心裡可有半點位置是留給我的?」
「若沒有,那麼在杜玉嬈的心裡,對你也是一樣的態度。你比不上丁水生,只是因為你出現得太晚,你愛得太深來得太遲,怪不得別人。她如今與丁水生已經雙宿雙棲,你為何不能成全他們?她已經把女兒留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劉弘毅深吸一口氣,冷冷的盯著天磊,「去追,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給我追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聽到沒有?」
天磊行禮,「是!」語罷,疾步離開。
城主府有大批的衛士出動,直奔城外,城中人紛紛猜測,許是出了什麼事。而丁水生帶著杜玉嬈,也不敢往關外走,畢竟那些蠻夷之地,比中原更危險。
也是料到了丁水生這畏首畏尾的性子,劉弘毅讓天磊帶著人,往關內去找。丁水生手無縛雞之力,在大牢裡待了那麼久,對外頭的一切更是陌生到了極點,出了城也只是盲目的驅車一直走。他不知道要帶著杜玉嬈去哪,橫豎就一個念頭:走。
走得越遠越好!
走就對了!
可你一個文弱之人帶著一個弱女子,還能走到哪兒去呢?這不,馬車眼見著就要被追上來。丁水生也是急了,拽著杜玉嬈就往山林里跑。
身後,大批的衛士窮追不捨。
丁水生緊握著杜玉嬈的手,跑得氣喘吁吁,跑得汗流浹背。
杜玉嬈這幾年一直待在城主府,養尊處優的日子讓她少了操持與忙碌,早已不再是昔年那個能自由奔跑在山林野地里的少女。她鬆了手,「我跑不動了,你走吧!」
「玉嬈,我們一起走!」丁水生自然不肯。
他吃那麼多苦,不都是為了她嗎?如今若是失去了她,那他這些年的忍耐還有什麼意義?
「你走啊!」杜玉嬈哭出聲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玉嬈了,水生,我嫁給了劉弘毅,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我已為人婦,已為人母,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這樣為我虛耗下去。水生,你走吧!就當我求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別回來。」
丁水生不肯,「我們一起走,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我只認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你怎麼聽不懂我的話呢?丁水生,我愛上劉弘毅了,你聽懂了嗎?」杜玉嬈淚如雨下。
剎那間,丁水生僵在當場,天磊已經帶著人,將他們團團包圍。
「帶走!」不容分說,天磊一聲令下,衛士一擁而上,快速將丁水生摁在地上。
丁水生手無縛雞之力,此刻哪裡還能動彈,當下被摁在地上服服帖帖,只剩下不甘的吭哧聲。杜玉嬈一愣,瞬時給天磊跪下。
「卑職受不起!」天磊慌忙去攙。
杜玉嬈泣淚,「放了他。」
天磊蹲在那裡,輕嘆一聲,「卑職恕難從命,這是城主的命令,身為親隨豈能違背城主的意思?杜姨娘,請恕卑職無禮,得罪了!」他站起身來,「全部帶走。」
縱然杜玉嬈跪地求饒,天磊亦沒有心軟。
當五花大綁的丁水生被丟在刑房,當杜玉嬈淚流滿面的跪在劉弘毅身後,一切都沒了轉圜的餘地。刑房內冷得如同冰窖,劉弘毅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可見真的動了氣。
「城主,你放了水生,不管你想怎樣,我都答應你!」杜玉嬈伏跪在地。
下一刻,劉弘毅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狠狠的掐著她的下顎,怒視她那泣淚的臉,「為了他,你什麼都肯答應我?」
杜玉嬈盯著他,這樣的劉弘毅,是她從未見過的。
憤怒中,帶著燎原之勢,那種咬牙切齒的恨,眥目欲裂的痛恨。
「把他帶下去,好好伺候。」劉弘毅冷喝。
丁水生被強行拖下去,「你放了玉嬈,劉弘毅,你這個卑鄙小人,你枉為金陵城的城主,你……唔……」嘴被快速堵上,而後便只剩下重物拖拽在地的廝磨聲。
「城主,我求你,我求你了!是我的錯,是我錯了,你放過水生吧!」杜玉嬈哭著磕頭。
劉弘毅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抬手間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了過去。力道之大,杜玉嬈只覺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響。
她躺在那裡,不覺疼痛,只覺得麻木。地表的冰涼,滲透入骨,寒意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劉弘毅揪起她的衣襟,「看著我!杜玉嬈!你看著我!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你一口一個水生,你就那麼喜歡他嗎?縱然他在你的生命里缺席了那麼多年,你還是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水生!杜玉嬈,我有多愛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語罷,他狠狠的將她丟棄在地,轉身拂袖而去。
那一刻,她宛若破敗的布娃娃,就這麼被人棄如敝屣。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自己是活該的,活該輕信他人,活該走到這一步。饒是她不曾動過與丁水生私奔的念頭,但是如今她百口莫辯,你說了,他也未必再信你,不是嗎?
先入為主這種東西,是真的很可怕。
互不信任這種東西,也會上癮。
當然,會上癮的除了這些,還有某種無傷大雅的玩笑。
比如,趙無憂與穆百里的玩笑。
穆百里端坐在趙無憂跟前,細緻的拿著膏藥,慢慢的搓揉著她的指腹。那絕美的雙手,因為一把桐木古琴,而落得一條細痕,真是可惜。
縱然將桐木古琴焚毀,亦難以磨滅他心裡的缺憾。這雙手本該是完美無缺的,若是落下點痕跡,豈非可惜?膚白瑩潤如梨花,膚中透著隱約梨花香。
湊近她,那種香氣便若隱若現的透出,真真是極好的。
「督主這是做什麼?」趙無憂道,「男兒身上有些疤痕,才算是男兒,你這般如此,到底是督主矯情還是我嬌氣呢?」
「矯情是你,嬌氣也是你,與本座有什麼關係?」穆百里去水盆里洗了手,「這兩日不要沾水,本座這膏藥必定能讓你不留一絲疤痕。」
「這城內城外都動了起來,督主為何不去著急他們,反而留在這裡,是想盯著我,免得我突襲一場,打亂了督主的計劃?」趙無憂輕描淡寫,可話里話外信息含量太大。
穆百里不緊不慢道,「你這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卻能得悉天下事,到底是你能掐會算道行高?還是本座這手底下的人,也該換一換?」
「督主隨意。」趙無憂也不解釋,瞧著包紮得極好的繃帶,「督主的手藝不錯。」
「下一次,乾脆把你的手剁下來,也免得本座親自動手,實在麻煩。」穆百里笑得涼涼的。
趙無憂起身,瞧一眼外頭暗沉的天色,「今夜怕是要下雨的。」
「怕冷就早說。」穆百里用銅剔子挑了挑燭心,屋子裡的光便更亮了一些。
趙無憂白了他一眼,「長夜漫漫,督主這是寂寞空虛冷了太久。果然,身邊沒個女人實在不像樣。」想了想又道,「督主還沒找到想找的那個人?」
「趙大人要不要幫著一起找?憑著趙大人能掐會算的本事,應當比本座大海撈針來得乾淨利落。」穆百里放下銅剔子,緩步朝著她走來。
燭光里,那妖孽眉目生情,眸光溫柔。眼角眉梢微抬,勾唇間似笑非笑,若暈染了天地華光,凝於這墨色瞳仁之中。濃墨重彩的臉上,永遠都是那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教人看不穿猜不透,宛若隔著氤氳薄霧。
趙無憂坐在那裡,微微挑眉斜睨著他,「這倒是個好主意,說不定還能發家致富,到時候富可敵國,還當什麼禮部尚書,做什麼朝廷命官。督主,你覺得呢?到時候,你是否要隨我一道啊?」
穆百里輕嘆一聲,「趙大人想得真美!」
「說書人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不過說說而已,皮不癢肉不疼的,督主放在耳里也只是聽聽罷了。」趙無憂含笑起身。
他站在她跟前,頎長的身軀遮卻燭光,所有的光亮都凝在他的身後,他此身全部的陰影將她完整的包裹其中。她不悅的蹙眉,這樣類似於被人掌控的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鉗住趙無憂精緻的下顎,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在陰暗中透著迷人的白,「趙大人可知道,在旁人跟前,你且說說罷了,可在本座這裡,所有的承諾都會有兌現的時間。趙大人,不怕本座當了真,來日真的要了你的命,隨本座一道生死嗎?」
很顯然,趙無憂的身高不夠,否則她還真想試試居高臨下望著這妖孽,到底是何滋味。
他光膩的指腹,帶著他的溫度,輕柔摩挲著她飽滿的唇瓣。根根分明的睫毛,緩緩垂落,遮去眸中晦暗不明之色。那濃墨重彩的臉,仍是沒有任何表情,只在唇角溢開一絲似笑非笑。
下一刻,他俯首吻上她的唇。
冰涼與灼熱的輾轉,唇齒間的相濡以沫,彼此間不經意間,盪開了不該出現的溫柔。下意識的,趙無憂的雙手,攀上了他的胸膛。有那麼一瞬,她覺得穆百里動搖了自己的某種意念。
孤寂了太久的女子,不諳兒女之情,卻又渴望兒女情長。於是在搖擺不定之中,不斷的提醒與否定,卻漸漸的忘了人性的本能。人總是在追尋著愛與被愛,渴望與被渴望之中。
可當那灼熱的掌心貼上自己的後腰,趙無憂駭然驚醒,腦子嗡的一聲炸開。所有的理智倒灌,她快速推開穆百里,斂盡眼底的迷離。
須知女人的愛恨是件很詭異的事情,極是容易:執於一人,執念一生。
所以此刻,她還是那個保持理智與清醒的禮部尚書趙無憂。
且不說穆百里是個太監,饒是個男人,她也不可能有褪下朝服換紅妝的那一日。是故她只能保持最後的底線,如今天氣尚涼倒也罷了,若是養成了習慣,繼續慣著穆百里動手動腳的毛病,那……待到天氣轉暖,她該如何自處?
這也是她為何一直保持著冷冰冰的態度對待身邊的所有人,不靠近就不會露陷。
隨著年歲漸長,她這女兒身的身份,早晚是個禍害。
穆百里笑得涼涼的,望著她唇上的紅腫,方才分明意亂情迷,卻能在瞬間恢復如初,趙無憂不愧是趙無憂。這清醒與迷離,竟自我把持得這麼好。
四目相對,終是誰都沒有再開口。
氣氛有些尷尬,好在趙無憂也不是薄皮之人,這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要和衣而睡,倒也沒什麼問題。他一個太監,難不成還能半夜提槍上陣?
他敢提槍,縱然發現了她的女兒身,那他這欺君之罪……哼!
合上眼眸卻無法安然入睡,趙無憂只是覺得奇怪,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又是為何呢?難不成還有什麼事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細細去想,然則怎麼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底是哪個關節出了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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