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排相似的高大房屋,晏殊等人越走越是心驚。這些房屋裡,大多都是跟剛才的地方做著同樣的事情,這裡面到底有多少機器,多少人?他們看得出來,工具機幾乎全部是用鋼鐵製成,製做這些,就使用了多少鋼鐵?為了把生產出來的鋼鐵消耗掉,鐵監就差用鋼鐵來製造房屋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座大房前,杜中宵道:「諸位相公,前面制的零件,都是在這裡裝成蒸汽機。我們進去看一看,就知道那機器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
說完,帶著幾人,進了這座明顯比其他建築高大的房內。
與其他地方不同,這裡面中間是一條軌道,上面每隔一段距離擺著一台機器。這條軌道兩邊各站了一排工人,工人身後,又各有一條軌道,上面擺著貨架,放著各種各樣的零部件。
從進入的地方,並不能看出蒸汽機的影子。只見一個巨大的底座,是用生鐵鑄成,旁邊的工人忙忙碌碌地向上面裝著各種各樣的零部件。兩個人一左一右,手中拿著個本子,來回巡查。這裡裝好了,便一起發一聲喊,推到後面。一路走下去,幾乎都是如此。除了每個工位裝的零部件不一樣,布置幾乎一樣。
一路走下去,晏殊等人慢慢明白了前邊看過的地方在做什麼。那是生產零部件的地方,最後會運到這裡,一件一件裝到底座上,最後成為完整的機器。
這是流水線,綿延將近一里,到了最後,從那邊出去的就是完整的蒸汽機。
杜中宵剛開始並不想做流水線。起碼的常識,流水線雖然生產效率高,節省人力,但投資巨大,生產的產品型號單一,僅適用於產量巨大的產品。蒸汽機現在並沒有成熟,後續修改會有很多,現在建流水線難免會有巨大的浪費。但另一個現實,是流水線需要的機械設備由於功能單一,結構簡單許多。現在鐵監的機械生產,就是建立在功能單一結構簡單的生產工具上,流水線是不得已的辦法。
如果在平時,這裡遠沒有這樣熱鬧,大部分的工人都被抽去做其他的事情。因為四位知州來,鐵監攢了些日子的零部件,滿負荷生產,給他們看一看。現在生產的也不是火車用的蒸汽機,而是小型的鐵監使用的型號。火車用的蒸汽機複雜得多,多少日子才能湊夠一台的零件。
快要走到盡頭,看著鐵軌上一大排機器,晏殊問道:「運判,似這般一年能產出來多少台?」
杜中宵道:「回相公,如若不停,一日五個時辰可出二十台。」
柳植奇怪地問道:「為何只做五個時辰?我看你這裡,工人輪換,晝夜不停也可。」
杜中宵道:「相公,只要有人自然可以,但是到了晚上,沒有燈啊。」
在工廠裡面,油燈的亮度是不夠的,晚上必須停工。杜中宵也記得幾種亮度特別高的燈,什麼煤氣燈、電石燈、乙炔燈,可惜廢了好多精力,一種都沒有製造出來。
歐陽修道:「一日二十台,已經不少了,一年就要六七百台呢。鐵鋪的路,能走多少台車!」
聽了這話,杜中宵不好意思地道:「相公,這些機器不是用在火車上的,是鐵監使用的。若是拉火車的車頭,一天一台也有些勉強,一年只能做一兩百台。」
歐陽修聽了,問道:「這樣難做嗎?我看你這裡,不知多少人多少機器做這件事情。如果一年只有一兩百台,那一台要賣多少錢?」
杜中宵道:「若是火車,差不多要十萬貫。其他的就便宜,從三五百貫到兩三萬貫不等。」
這個數目報出來,四位知州面面相覷,好一會不說話。他們在鐵監里走了一圈,知道這東西必然便宜不了,但卻沒想到會這麼貴。以火車論,一年一兩百台,就一兩千萬貫了。朝廷一年稅賦才多少?田稅商稅什麼都算上,也不過幾千萬貫。這還只是鐵監產品的一部分,所有產品一年要賺多少錢?
看了眾人表情,杜中宵笑道:「這是按產出來的貨物都能賣出去算的,實際哪裡有可能?現在鐵監生產的貨物,賣出去的十不足一,賺的錢除了本錢,就建這些東西了。近一年時間,除了把冶煉鋼鐵和生產這些機器的地方建起來,可以說一文錢都沒有賺到。」
晏殊正容道:「運判,只要你把這裡建起來,做的東西好,自然會賣出去。現在不賺錢,不表示以後不賺錢。過個兩三年,鐵監這裡說不定真能賺出幾千萬貫錢來。」
杜中宵當然知道再過幾年,鐵監的產品能銷出去,別說一兩千萬貫,近億貫說不定也能賺到。但天下的錢有多少?不可能全天下的錢都到這裡來。要想正常發展,全天下的經濟體系都要重整。現在鐵監最大的價值,是提供重工業基礎。其他好賣的消費品,提供現金流讓鐵監運轉。
十萬貫貴不貴?實際不貴。一輛火車就按六千石的運力,以汴河的長度,加上路上補給休息,一日夜綽綽有餘。一月九萬石的單向運力,一年就有一百多萬石。現在一年漕運六百萬石,不過是六列火車而已。為了這六百萬石漕運,沿線十幾萬的縴夫,許多處中轉倉,還有專門的江淮發運使,許多漕船,成本高得多了。火車比水運速度快得多,中轉倉並不需要,許多環節都可以減省。這個價錢還貴嗎?
說到底,火車可以方便貨物流通,方便交流,形成更大的市場,極大地促進經濟發展。市場發育得越成熟,火車的價值越大,鐵監這裡的生產能力才能發揮出來。市場沒有形成,這就是個大玩具,現在說值多少錢都是虛的。
現在鐵監面臨的困難,是外部市場沒有打開,這些壯觀的工廠,更多是自娛自樂。賺不到錢,在這裡工作的工人,也並不清楚自己的價值。鐵監給他們房子住,發著比外面零工高一點的工錢,人人都心滿意足。就連那些技術工人,一個月也沒有幾貫錢,天天絞盡腦汁沒日沒夜樂呵呵的。等到發展起來,你再看,這樣的待遇根本就留不住人。
潛力如此大的鐵監,知監蘇頌才幾品官?京官中的最底層而已。等到真一年賺幾千萬貫了,完全不可能是這個極別,不是兩制以上官員你都不好意思過來。
杜中宵的心中自有一副鐵監未來的藍圖,但現在說出來,徒惹人發笑,便乾脆不說。等到下年用鐵路把襄州和開封府聯結起來,不用自己說,人人都會認識到這裡的價值。
四位知州只是被鐵監的工廠震撼,對鐵路的價值,卻並沒有什麼概念。杜中宵說賣不出去,幾人感嘆一會,便就做罷。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也急不來。
看著工人沿著軌道推著裝好的蒸汽機離去,杜中宵道:「這裡是現在鐵監最值錢的地方,不過也是產出來的貨物最不好賣的地方。諸位相公,我們去看看鐵監產的其他東西,就不如此無趣了。」
歐陽修笑著點頭:「正是,正是。這些機器只見其大,見其貴,卻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自然就會無趣。其實我們到這裡之前,見的鐵監貨不少,無一不是大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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